正文 SCENE 8

「為什麼部分學生會認為紫苑瑞枝死了?這一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暢談衝動;這股衝動似乎是她在心中批判海晴從不自行判斷狀況時突然湧現的,但她無法確定。

「她明明好端端地活著啊!」

被刑警們從兩側支撐的龍膽依然半張著嘴,他的額頭黏附著被雨水淋濕的頭髮,呈現蠟雕般的不自然顏色;但他似乎已漸漸從震驚之中回覆,凝視著瑞枝的雙眼閃爍著帶有敵意的晦暗熱情。他的繃帶已鬆脫,露出了手上的傷痕,但他絲毫不以為意。

「而且不光是認為瑞枝已死,似乎將她和藤彌生搞混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發生這種錯誤?」「藤」是晃至於母親再婚後的新姓氏——就連在場中腦筋最不靈光的海晴也立即明白了。

「實際上因被迷魂大盜強暴而痛苦自殺的是彌生,卻有人誤以為是瑞枝。哪種人可能產生這種誤解?只有一種人,就是迷魂大盜。他們不知道前來拿回失物的女人不是瑞枝本人,而是代為前來的彌生,所以一直誤以為彌生便是瑞枝。」

被刑警制住的朱鷺——不,藤晃至狠狠地瞪著龍膽。他頂著慶應碩士的光環,去年從土佐女中轉任至鬧年輕教師荒的土佐女子二專;現場不知道此事的,只有海晴一人。

「而我也收集到了好幾個證明這個想法的證詞。先是瑞枝高中時代的同學牡丹增子,她也一直以為瑞枝進大學不久後就自殺了;這個錯誤資訊究竟是從哪裡接收來的?就是從迷魂大盜之一的里葉芳樹。增子也被下藥偷走了財物,她為了討回自己的錢,和芳樹談判,過程中聽他提起瑞枝自殺之事。當事人芳樹都這麼認定了,增子自然輕信不疑。當然,不光是這個因素。增子從安藝高中畢業後便沒和瑞枝往來;而瑞枝的老家在室戶,與安藝有段距離,也是很大的原因。」

如今龍膽亦完全回覆冷靜,他的雙眼依舊直盯著瑞枝,不知是否把鈴的話聽進去了。

「還有龍膽老師的朋友朱華房子,她的誤會是龍膽老師親口造成的。不消說,龍膽老師本人作夢也沒想過這是誤會,一心以為瑞枝已經不在人世。當時他以芳樹抓到的獵物水縹季里子為優先,為了找個適當的藉口取消與房子的飯局,特地要淺鈍偽裝成弁柄刑警。那場飯局是為了替房子慶生而定的,龍膽老師擔心一般的藉口無法說服她,所以起了惡作劇心理,特地把瑞枝自殺的事搬出來,要淺鈍扮演弁柄刑警,自己則以屍體發現者的身分參加演出。當然,實際上死的不是瑞枝,而是彌生;龍膽老師也不是屍體發現者,發現彌生屍體的是她的哥哥晃至。晃至去年從土佐女中轉任到二專,和龍膽老師一樣成了二專講師這一點,只是單純的偶然。其實五月發生的自殺案本來就不可能直到十二月才再次進行現場搜證,早該有新住戶搬進去了;即使龍膽老師真是發現者,也不見得有義務協助。雖然這些都是疑點,但房子卻完全沒起疑,兩人便以這個藉口唬住了她。當然,他們根本沒去白藍庄進行現場搜證,而是圍到芳樹準備好的餌——季里子身邊去了。只是當時芳樹陰錯陽差地服下原要對季里子下的安眠藥,龍膽老師及淺鈍抵達位於朝倉的公寓時,關鍵的獵物竟在眼前悠然離去,芳樹則在房裡呼呼大睡。」

「慢著,請等一下。」沒想到迷魂大盜竟然打著自己的名號招搖撞騙;弁柄五味雜陳地瞥了龍膽一眼後,插嘴說道:「里葉和學長——不,龍膽會誤將彌生當作瑞枝,是淺鈍造成的,沒錯吧?因為偷走瑞枝的信件、謊稱是失物並邀她出來,是那傢伙的任務。或許當時淺鈍也誤以為彌生即是瑞枝本人,但他最後應該知道實際上自殺的女學生不是紫苑瑞枝,而是藤彌生才對啊!因為我們去找他問案時,一開始就表明藤彌生的遺書上提到淺鈍這個人,接著才開始問話的;所以他絕不可能不知道實際上吊自殺的是彌生。但淺鈍為何沒告訴他的兩個同夥?」

「那是因為——」瑞枝首度開口,音色雖帶有躊躇,卻流露出潛藏的頑強意志。「我拜託他這麼做。」

「拜託?」弁柄與晃至的聲音不約而同地唱和起來。「你拜託他?什麼意思?」

「彌生代替我去拿信,才會受到這種苦不堪言的屈辱;她會死是我的責任,我認為自己必須向彌生的家人謝罪,所以拜訪了藤家。那時候……」瑞枝以下巴指了指晃至。「我見到了彌生的哥哥,他問我對淺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雖然他沒告訴我這麼問的理由,我卻立刻領悟到是和彌生的死有關。」

「你認識淺鈍?」晃至變為責備口吻。「那時候你不是說不知道嗎?」

「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完全沒有印象;但我想說不定是高知大學的學生,因此在學校時見朋友便問:『我們學校里有沒有叫做淺鈍的學生?』給果聽說農學系裡有一個男生姓淺鈍。」

或許是聽見了激烈的車輛衝撞聲而來的吧,雨中的高知殿堂已被旁觀群眾包圍。警察為了保持殺人未遂現場,在挑空停車場的四周拉起了黃布條;在裡頭說話的瑞枝、佇立一旁的鈴及海晴等人,看在圍觀民眾的眼中,都只是接受警方問話的關係人之一而已。

「我去找淺鈍,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紫苑瑞枝後大吃一驚;正因為過度驚訝,才讓他不慎透露自己強暴彌生之事。」

「為什麼不告訴我?」晃至本欲怒吼又即時自製,擠出的聲音顯得不上不下。「為什麼你當時不立刻告訴我?為了找那傢伙……混帳!」千頭萬緒同時逼上心頭,晃至自暴自棄地流下眼淚。仔細一看,除了剛才龍膽划下的一刀,他的手臂上還另有傷痕;八成是殺害淺鈍時受的傷吧!「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嗎……」

「說穿了」瑞枝垂下眼來,但她的聲音依舊流露著不為任何逆境所動的強烈意志。「我是害怕。我確信晃至先生一知道淺鈍的存在,就會立刻殺了他;事實上,晃至先生的確找出了淺鈍,並替彌生報了仇。但是當時我害怕淺鈍被殺;不,與其說是害怕,該說是不願失去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

「你愛他?」龍膽的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轉向他;他的聲音中堆積著以侮蔑二字尚不足以形容的殘渣。「你愛那種人……愛那個窩囊廢?」

「很遺憾,這麼說不太正確。還有,你憑什麼說他是窩囊廢?你根本不了解我,這是你和我繼安藝高中園遊會以來第二次實際相見,你明白嗎?其餘的都是信件或電話往來。我們的交情不過如此,你卻老說你愛我,要以結婚為前提交往;你大概一點也不明白聽了這些話的我,是多麼地不知所措吧!你非禮的是彌生,卻以為非禮了我;你連我的長相都不記得,還說什麼純愛?真是太滑稽了,噁心至極!」

「是你的錯!」面對瑞枝熾烈的怒意卻絲毫不以為意的,只有當事人龍膽一人;他的嘴角浮現了某種纏人的黏膩嘲笑。「明明答應考上大學後要和我交往,卻出爾反爾!既然我好言拜託,你都不肯陪我睡覺,我只好偷偷弄你上床了。」他無視一旁低聲怒吼的晃至,繼續說道:「晃至的妹妹會吃那種苦頭,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本人來拿信,她就不會被輪姦了。晃至殺害芳樹和慶太,也都是你的責任;要是你乖乖聽話,就不會發展成這種無可挽救的事態。對,全都是你的錯!」

「還不閉嘴!」晃至試圖撲向龍膽,刑警們奮力制住他。他滿面通紅,彷佛即將噴出血來;他的嘴唇掀起,露出了牙齦。「你這個邪魔外道!」

「蠢女人,殺人兇手!」龍膽看也不看晃至一眼,淡淡地繼續說道:「女人全是白痴。我高中時也有個蠢女人,就是我的導師,是個屁股大又喜歡做愛的半老徐娘,總是相准家人不在時約我到她家去。只要家人不在,她就會晾棉被當暗號;大概是一想到能和我上床,期待得全身發抖吧!從二樓跌下來摔死了。」

要和這個屁股大又喜歡做愛的半老徐娘上床,是有條件的,便是期考總分必須超過某個基準;為此,龍膽甚至不惜事前到教師辦公室竊取考卷。換句話說,期待得全身發抖的其實是龍膽,但他卻下意識地省略了這一節。

「進大學後交的頭一個女朋友也是個大白痴,明明自己也是高知出身的土包子,竟敢說我在朋友面前大刺刺地講著粗俗的土佐腔很蠢、很丟臉。這種蠢女人,我立刻知道她根本不值得我對等交往,所以就下藥奸了她。她就和充氣娃娃差不多,對,這最適合她了。我的周圍全是這種女人,每一個都一樣!遇見你時,我還以為總算邂逅了真正的女人……對,難得我不光是想要身體,而是要愛你、好好疼你;我都說你是特別的了,你卻不知好歹,真是蠢到了極點!竟然自甘墮落,成為只有肉體價值的女人。要是你乖乖聽我的話,大家都會很幸福的。對,但你卻不遵守約定,挑了淺鈍,偏偏挑了那個人渣!你到底在想什麼?聽到你自殺時,我甚至發誓再也不看那些因安眠藥而昏迷的女人一眼!」

五月發生自殺事件後,隔了約半年——去年十二月十日時,他明明把房子之約拋諸腦後,搖著尾巴朝著獵物水縹季里子所在的朝倉飛奔而去,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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