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SCENE 7

雨水開始敲打計程車窗,雨勢宛如在耳中連聲打鼓般地激烈,攀附於玻璃窗上的雨滴彷佛具有生命似地往視野後方游去。

「看來要下暴風雨啦!雨還是多少得下一點,尤其今年的梅雨季幾乎沒下到雨。」自安藝出發以來,司機手上握著方向盤,嘴巴上從沒停過。「最近又沒什麼大颱風,農民應該很傷腦筋吧!」

為何偏偏今晚變得如此饒舌?連司機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平常他沉默寡言,不擅長和客人聊天;但今天客人並未找他說話,他卻自顧自地高談闊論起來。

或許是因為其中一個客人是前所未見的美女,才得意忘形起來吧……他只想得出這個理由。若是如此,還真枉費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紀;對方不過是個和自己女兒同輩的小姑娘啊!

跟著女孩一起在安藝上車的,是個讓人擔心他擠不擠得進后座的高大男人。一開始司機以為他是女孩的丈夫或男友,但那戰戰兢兢又幾近卑微的態度,倒像是在上司跟前的部下一般。從後照鏡看著男人那與其說是溫和、不如說是像條脫線抹布般散漫的臉孔,司機的舌頭便開始蠢蠢欲動起來;當然,他怎麼也聯想不到兩者之間的關係。

「客人,這種時間去高知做什麼啊?」

「因為……」看準了這是捏造名目以光明正大地要求司機開快車的好機會,鈴立即探出身子。「我們收到親戚急病的通知。」

「咦?那還真糟啊!」

「所以希望你盡量開快一點。」

「知道了,我會盡量快。不過畢竟是這種天氣,不能冒冒失失地橫衝直撞。」

「是啊!」

「話說回來,安藝到高知看來雖近,其實卻很遠啊!」嘴上說不能冒冒失失地橫衝直撞,但計程車的速度卻確實地上升了;攀附於車窗外的大群雨滴猶如橫流的瀑布一般往後飛逝。「電車只開到後免站,公車班次也很少,沒自用車很不方便。客人不開車的啊?」

「有駕照,但是沒車。」司機是對著兩個人問,但回答的幾乎都是女方;男方只是縮著身子,一語不發。「今天又喝了酒。」

「哦,原來如此,有急事時就不方便了。不過就算有車,單程也得花上一小時,還是很遠;要是搭公車得花一個半小時,路上車多的話就近兩個小時。雖然聽說在大都市,這是理所當然的通勤時間,不過換作是我,才不想每天早上都花兩小時從安藝到高知去。哎呀,其實我的女兒從前也從安藝通車到高知;她國中和高中時都是搭公車上學的。」

「令媛幾歲啊?」

「明年就滿二十了。體格和她媽一樣,但精神還是個小孩,完全不懂得父母心。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但我當年其實是反對她去高知讀書的。大學也就罷了,國高中在本地讀就好了啊!可是我太太不聽,說什麼為了將來著想,一定要讓她去讀高知的私立學校;我拗不過,才答應的。但那麼做真的好嗎?我實在沒自信……」

「做爸爸的,當然要拿出自信,相信那是正確的選擇啊!」

「這道理我懂,但就是心上不安,不知道對她來說到底算好還是不好。唉,說來慚愧,我女兒有點怕生、內向,高中時還被人欺負呢!」

「欺負?被同學嗎?」

「不知道是不是,那是我女兒高二時……就是前年的事了。其實當時我和我老婆完全沒發現。那時候學校寄信來,說最近在高知鬧區常有學生被外校生集體勒索,要家長多多留意孩子的動向;但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遇上這種事。」

「她被勒索了?」

「大概是覺得她好欺負,就盯上她了吧!動不動就找她拿錢,而且還不是小數目,足足有我兩個月的薪水多,很驚人吧?我知道時真是晴天霹靂。」

「這麼多錢,令嬡是從哪裡弄來的?」

「起先是偷偷領壓歲錢出來付,不過一下子就花個精光;後來從我老婆的皮包里一點一點地拿錢,但這樣又拿得到幾文錢?她向那些人說她沒錢可給,那些人卻不放過她,要她去搶也得搶來,對她又打又踢的。」

「勒索的人拿那麼多錢做什麼?」

「主要是用來唱卡拉OK,還有去遊樂場玩。被害人不只我女兒,那幫人似乎到處勒索個性懦弱的學生,再把得來的錢拿去揮霍。和安藝比起來,高知繁華多了,不缺玩的地方。你知道嗎?那幫人在卡拉OK唱歌時,竟然還叫特級壽司來吃呢!」聽司機的語氣,彷佛那幫人享用特級壽司比勒索女兒來得更不可原諒。「靠父母養的人還敢這麼囂張!真是的。」

「知道勒索的是誰嗎?」

「其中幾個知道了,好像是市內不同高中的女學生和一些無業女孩組成的集團。不過她們並不是朋友,只是彼此在鬧區照過面而已;成員也常更替,所以雖然是同黨,卻不知道彼此的本名。也因此,來歷曝光被捕的只有四、五個人,大概只有那個集團的半數而已。」

「咦?是女孩子啊?」海晴似乎猶豫著該感嘆還是畏懼,最後他決定畏懼,宛若感到惡寒似地聳了聳肩。「真可怕耶!」

「卡拉OK和電玩都是些不會留下痕迹的東西,這麼說來,被勒索的錢最後沒討回來啰?」

「關於這點呢,其實有段不可思議的故事,這也是我們發現女兒被勒索的契機。剛才我說過,我的女兒是從安藝搭公車到高知上學的;前年春天時,她也是每天照常通學。事發當天,我老婆有事去高知,辦完事後想喝杯飲料再走,就走進了咖啡店。她坐在內側的位子上喝咖啡,有個新客人上門,坐到鄰座去;那人穿便服,所以我老婆起先沒認出來,但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女兒。那個時間確實已經放學了,但女兒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再說,校規應該禁止學生出入餐飲店的啊!我老婆正想告誡女兒,卻有個年輕男人來了,在女兒面前坐下。」

「是誰?」

「是個沒見過的男人,不過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事先約好的,感覺上很親密。座位和座位之間放了觀葉植物,所以女兒完全沒發現我老婆;雖然我老婆無意偷聽,卻自然而然地聽見了他們兩人的對話。」

「既然是約好的,代表令嬡和那個男人在交往啰?」

「起先我老婆也這麼想,以為她瞞著父母交了男朋友,嘴巴上說社團活動忙,每天晚歸,其實是藉口;但是聽了他們兩個的對話後,就明白並不是那些風花雪月的事,而且越聽內容越沉重,讓我老婆震驚得很。」

「怎麼個沉重法?」

「一開始那男人給了我女兒一個信封,我老婆偷偷一看,裡頭是一疊一萬圓紙鈔;雖然她沒精確算過,不過至少有十張。」

「咦?一萬圓鈔票……那個男人為什麼要給令嬡錢?」

「我老婆很驚訝,更加註意聽了。那男人給錢時,對我女兒說『這是這次的份』。女兒則是一臉惶恐,半哭著回答:『對不起,總是麻煩你。』」

「半哭著?」

「我老婆更加混亂了。那男人溫柔地要我女兒彆氣餒,拚命地鼓勵她;而我女兒只是一再重複對不起、對不起,說她以後一定會還。男人聽了又說『錢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總之要好好堅強起來,加油!』說完就站了起來。那個男人什麼東西都沒點,卻拿著我女兒的帳單到櫃檯付完帳才走;後來我女兒也立刻離開了咖啡店。」

「還真是充滿神秘色彩啊!」

「是啊!我老婆六神無主地回到安藝。當天我女兒比平時還要晚歸,我老婆立刻質問她白天咖啡店裡的是怎麼一回事;女兒似乎有難言之隱,遲遲不肯坦白,還哭了出來;不過,後來總算開始斷斷續續地說明。據我女兒所言,她前一年年底在街上被不良少女集團盯上,逼她拿錢出來;她一開始雖然抵抗,但對方人多勢眾,對她又打又踹;她吐了一次錢後,就完全被當成了搖錢樹。」

「你們沒發現令嬡被打嗎?應該會有淤青或傷痕吧?」

「那些人懂得不留外傷的打人方法,真的很惡質,一旦被盯上了就無路可逃;就算想逃,她們也會在校門口或公車站牌堵人。對方知道我女兒的來歷,但我女兒卻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因為她們總是穿著便服。她們威脅我女兒,要是敢告訴校方或父母,就要打到她站不起來,所以我女兒不敢找人商量,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存款和買月票的錢給她們。某一天,她又一如往常地被搶走了身上的所有錢,甚至沒錢搭公車回安藝;我們做父母的以為她是拿月票搭車上學,但買月票的錢也被拿走了,所以她連月票也沒有。假如打電話回家,她媽當然會去接她;但這麼一來,被勒索的事就會曝光。話說回來,她又不可能走四十公里的路回家。再這樣被勒索下去,搞不好真的得去搶劫;正當她滿心絕望、想著不如去死時,偶然碰上了剛才那個年輕男人。」

「他們兩個從以前就認識了嗎?」

「不,不是。雖然素昧平生,大概是我女兒的表情實在太過凄慘,那個男人就開口問她怎麼了。起先我女兒以為他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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