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Fragment 4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指引自己……幻視之後,發現自己站在關鍵的蛋糕店前時,少女便如此確信了。有股超乎常理的能力正誘導自己走向真相——這個想法對無力的少女而言太過具有魅力,以致她無法懷疑。

少女踏進蛋糕店,買了泡芙,待店員將系有祖母綠色帶子的紙箱放入手提袋後,便走出店外。好了——少女環顧大街。現在該往何方?

按常理推斷,「她」在這裡買了蛋糕之後,應該去過其他地方。一定得等「她」放開手提袋,才能進行掉包。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掉包的?

比方在服飾店試穿衣服?這是少女的第一個念頭,因為提著手提袋無法試穿。當天「她」除了蛋糕以外什麼也沒帶,應該沒購買新衣;但或許她在逛街之餘,順便試穿了中意的衣服。

「她」在造訪少女家之前去的地方,應該位於此地到公車站牌的途中;「她」曾說過平時都是搭公車到少女家去的。「她」不太可能走往反方向,若是有事得往反方向去,應該會在多出蛋糕這個累贅之前先去辦好才對。

少女拿著手提袋,緩緩地走向公車站牌,時而停下腳步觀望四周;雖然她已注意別妨害路人通行,但由於人潮眾多,她仍阻礙了行人。這個時間的人行道一向擁擠,每個人都趕時間; 與其他行人的速度相較之下,少女幾乎等於靜止。貌似商人的行人快速趕過少女,險些將她撞飛。一開始留心不去妨礙行人的少女也漸漸疏於注意,開始以自己的步調一一檢視道路兩旁的建築物。

漸漸地,少女的腳步開始露出遲疑。這樣真的行得通嗎?或許自己不該妄下斷論,認定「她」去的場所是服飾店。雖然少女明白,但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只顧尋找服飾店的招牌。

有沒有其他可能性?少女暫時停下腳步思索。快步走近的年輕上班女郎雖然低著頭,卻流暢地避開了少女,宛如她的身體中埋著同極的磁鐵一般。

對了!少女抬起頭來,再度邁開腳步。比如書店,在雜誌區看白書時,往往會自然而然地將手中的物品放到疊平的書籍上去;假如店裡人多,也比較容易趁看得出神的「她」不注意時調換手提袋。

重點是,「她」除了蛋糕外沒帶任何東西,代表「她」未曾購物;既然是不買東西而能殺時間的地方,就來得有限了。如此思索的少女突然想起某件事,一陣愕然。

除了蛋糕的紙袋以外,「她」的確沒拿著任何手提袋,但手提包呢?少女拚命地追溯日趨稀薄的記憶。

對,「她」拿著;那看來極為昂貴的名牌手提包的花色,以令少女驚訝的鮮明程度浮現於腦海中。「她」有各式各樣的手提包和服裝搭配,當天拿著的應該是「她」最珍愛的絕品。

這麼一來,「她」在前往站牌的途中未曾購物的假設便值得懷疑了。「她」可能買了裝得進手提包的小東西,比如首飾之類;如此一來,銀樓也自然得加以確認。試戴胸針、髮飾及耳環時,應該也會放下手提袋;在那種場所,頂多會留意放著錢包及卡類的手提包,至於蛋糕,是很可能遺漏於視野之外的。

少女連忙回到蛋糕店前;原先她把搜索重點放在服飾店及書店,因此想重頭來過。由於她突然轉變方向,險些撞上迎面走來的行人;她一面道歉,一面小跑步回原來的地點。

然而,在少女回到關鍵的店門口之前,又再一次愣住。剛才確認時刻用的電子看板對側,似乎是去年剛興建的大樓;她曾聽熟人提起過,因為那是少女親戚名下的產業之一。

少女無法確認眼前的大樓是否真為去年興建的,但那無關緊要。問題是,「她」的手提袋是在五年前被掉包的;當時「她」前往的地方,現在不見得仍在原地。倘若當時「她」前往的場所是眼前的大樓興建時被打掉的建築物,那少女豈不在追尋已然不存在的東西?她重新體認到五年的歲月是多麼厚重的高牆。

該怎麼辦……?少女因絕望而呆立於人行道上。一一確認這條街道上的建築物於五年前是否存在嗎?但要怎麼做?就算確認,也不見得能鎖定當時「她」前往的地點。

仔細一想……少女察覺自己的決心有個致命的空轉之處。就算鎖定了「她」前往的地點,接下來又該怎麼辦?逐一詢問那間店——假設「她」去的是某間店——的店員嗎?問他們可曾目擊某人偷偷調換了如此相貌的女人的手提袋?假使對方反問「抱歉,請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該怎麼回答?倘若老實說出是五年前,對方肯定傻眼,更別說會認真回應少女的問題了。再說,都已經五年了,當時上班的店員說不定早已辭職。

假設少女克服所有難關,並幸運地獲得掉包之人的相關目擊證詞;若是目擊者知道那人的來歷便罷,但若目擊者說不知道、是頭一次看到,豈不得再度設法尋找那人的下落?找一個不知姓名、職業及年齡的人?

自己真的辦得到嗎?無力的自己,如何在人海茫茫的大都會中追蹤一個人?幾欲昏厥已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這簡直是大海撈針啊!

問題還不只這個。即使幸運地知道那人的來歷,他也不見得會對少女坦承自己的「犯行」;要是他堅持不是自己所為、是認錯人,在沒有物證的情況下,少女也只能作罷,根本問不出對方將紙盒掉包的理由。

豈止如此,就算明白那人的來歷,也難保能順利見到他。畢竟是五年前的事了,說得極端一點,搞不好那人已然死亡;即使沒死,說不定已遷居遠方。不,甚至有可能原本便是外地人。

緊接而來的無數可能性猶如暴風雨般地侵襲並翻弄著少女,令她束手無策地呆立於原地。有幾個自稱星探的可疑人物向少女攀談,但見了她空洞且毫無反應的表情後皆望而卻步,聳了聳肩後便行離去。

她不知呆立了幾個小時,天色已完全轉暗,經過的車輛開始一一地點亮了車燈。她終於再次轉身,朝站牌邁開腳步。

她絕非放棄了。有某種不可思議的「能力」正引導著自己——這份確信於少女的胸中再度抬頭。不,那已然不屬於「確信」的層次;少女「知道」自己的「能力」,雖然不明白具體上是什麼「能力」,卻明白它是能完成自己揭開真相的願望,她就是「知道」。說來不可思議,雖然得知自己的決心只是空轉,雖然被潑了桶冷水,但她的心情卻反而冷靜下來。

少女已能從容地反省自己的行動。幻視之後,她發覺自己身在蛋糕店前——到這個部分為止還算順利。但接著少女試圖以邏輯來鎖定「她」到過的地方,或許是個錯誤。

既然有股超常的「力量」引導自己,那麼即使靜觀其變,真相應該也會自動找上門來。雖然這態度稍嫌草率,理論上來說卻是如此。換句話說,少女根本無須進行邏輯推論,無須主動出擊,只需等待即可。

對於這個欲以樂觀形容又嫌過於墮落的結論,少女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她今天已相當疲憊,無力全面否定這個結論。她決定姑且回家,便加入了候車行列中。

直到此時,少女才發現等候公車的自己是多麼地奇異,因為她平時總是由司機開車接送。這麼一提,自己是如何從學校跑到這裡來的?說不定是幻視之時,從學校瞬間移動過來的呢!

司機先生一定很擔心吧……少女的胸口因罪惡感而發疼。說不定他現在正因沒載到人而被責罵呢!回去以後得好好向他道歉。少女一面想著,一面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列隊的站牌正好位於百貨公司的正前方。

百貨公司啊……思及此時,少女已離開了隊伍。仔細一想——她發現自己又試圖循著邏輯思考,不禁苦笑起來——要調換一個人手上的東西,再也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地點了。這裡既有女裝部也有書店,當然少不了銀樓,休息區與化妝室亦一應俱全,可說是充滿了放開手提袋的機會。

「她」當時是否來到這裡?不,肯定是這裡沒錯。仰望著百貨公司,少女如此確信。確信了又如何?接著該怎麼做?少女已不再煩惱這類具體的程序問題,只是目不轉睛地眺望大樓。

因為少女無須思索,她要做的事只有「等待」。最好的證據便是——少女不知不覺地走到蛋糕店前,並不是她思索之下得到的結果。她並非自主性地前往蛋糕店,事實上,她從未動過到蛋糕店一探究竟的念頭。

但幻視之後,她卻佇立於蛋糕店前,這代表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引導著她。與其說是那股力量指引她揭開真相的起點,不如說是她自己的「能力」給了自身啟示——少女如此認為。

少女抬頭仰望大樓,這次她不再有任何焦躁或遲疑;她確信……不,是「知道」只要這麼做,「道路」便會顯現。

如同呼應少女胸中的思緒一般,巨大的振翅聲響了起來。不,那聲響被都會中的喧囂車輛及鼎沸人聲掩過,實際上沒人聽見——除了少女以外。

無數的鴿子朝著淡墨色的遲暮逐一振翅飛去,猶如幻視中的光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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