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企業史上,白芳禮大概是最不像企業家的企業家——之所以說他是「企業家」,因為他的確創辦了一家公司。跟所有顯赫的企業家相比,他肯定是最窮的一個,然而他為社會所創造的「財富」無人可比。
1994年,白芳禮81歲。他是一個靠蹬三輪車為業的老漢,不識字,平生古道熱腸,從1986年起,他有感於貧窮子弟無錢讀書,就每年把蹬車所得全數捐給天津的學校。這一年開春,他把整整一個寒冬掙來的3000元辛苦錢交給一所學校,校領導把全校教師和300名貧困生都招到操場上,排成整齊的隊形,一起朝他舉手敬禮。從學校回到家後,白芳禮思量一夜做出了一個決定。第二天一早,他就把兒女家的門敲開了:「我準備把你們媽和我留下的那兩間老屋給賣了,再貸點款辦個公司,賺錢支教。」
不多幾天,在緊靠天津火車站的一塊小地盤上,出現了一個7平方米的小售貨亭,裡面擺著一些糕點煙酒等,當頭掛著一塊牌子——「白芳禮支教公司」,白芳禮當上了經理。他對受雇的員工宣布:「我們掙來的錢姓『教育』,每月結算,月月上交。」
小售貨亭讓白芳禮增加了不少支教的財力,卻一點也沒有改變他蹬三輪的生活。他把售貨亭交給夥計打理,自己照樣天天出車拉活。他說:「我出一天車總能掙回二三十塊錢,可以供十來個苦孩子一天的飯錢。」
為了在車站前拉活方便,他索性挨著亭子搭了個3平方米的小鐵皮棚子,裡面用磚頭搭了一塊木板算是「床」,棚頂上的接縫處露著一道道青天。夏天,棚里的溫度高達40攝氏度;冬天,放杯水可以凍成冰坨子。白芳禮就在這裡面住了整整5年。
為了能夠多攢點錢,十多年來,白芳禮從頭到腳穿的都是撿來的衣衫鞋帽,一日三餐經常就是饅頭加涼水。他對記者說,「我從來沒買過衣服,你看,我身上這些襯衣、外褲,都是平時撿的。還有鞋,兩隻不一樣的呀,瞧,裡面的里子不一樣吧!還有襪子,都是撿的。今兒撿一隻,明兒再撿一隻,多了就可以配套。我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穿著的東西沒有一件是花錢買的。」有一次,他從果殼箱中撿來一塊饃饃當中飯吃,女兒看到了心疼不已,他說:「這有嘛苦?這饃是農民兄弟用一滴一滴汗換來的,人家扔了,我把它拾起來吃了,不少浪費些么!」
白芳禮把支教公司和他蹬三輪車所賺得的錢全部捐給了天津的各個學校,從1994年到1998年,他資助了紅光中學的200多名藏族學生,月月給他們補助,直到他們高中畢業。他還每個月向南開大學捐款1000元,總額近3.4萬元,200多名南開大學的貧困學生得到了資助。據不完全統計,他的累計捐款總額超過35萬元,其中包括300多名大學生的學費與生活費。還有人計算,如果按每蹬1公里三輪車5角錢計算,十多年間,老人奉獻的是相當於繞地球赤道18周的奔波勞累。
白芳禮的支教公司開了5年,1999年,天津火車站進行整頓,所有商亭一律被拆除,「白芳禮支教公司」也不例外,那一次,老人哭了。2001年,88歲的他已無力再蹬三輪車,於是就在車站給人看車,他把一角、兩角的零錢裝在一個飯盒裡,存夠500元後又捐了出去。2005年9月23日早晨,93歲的白芳禮去世。他的私有財產賬單上是一個零。
二十世紀初的美國首富安德魯·卡內基在遺言中說,「死而富有是一種恥辱。」白芳禮顯然比他做得還要徹底,他讓人們聯想起清末的捐學奇人武訓和1979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特里莎修女。特里莎修女在印度創辦「兒童之家希舒·巴滿」,收養被遺棄的病童、弱智兒、受虐兒或淪為雛妓的孩童。她跟白芳禮一樣,為了拯救窮人,把自己變成了最窮的人。在「兒童之家希舒·巴滿」的牆上有一段詩歌:「不管怎樣,總是要幫助/將你所擁有最好的東西獻給世界,你可能會被踢掉牙齒/不管怎樣,總是要將你所擁有最好的東西獻給世界。」白芳禮不會寫詩,甚至還不識字,但無比完美地演繹了這段宣誓。他是一個聖徒。這些年來,每當我看到很多鮮衣怒馬的企業家們高談「社會責任」的時候,我就會突然地想起那個穿著不同顏色襪子的老白。
白芳禮去世後,藝術家為他在天津憩園塑銅像紀念,一些大學生專門為他做了一個網站.baifan-gli.,網站的顏色是最單純的黑白兩色,版首有一行字:總有一種平凡,讓我們淚流滿面。
白芳禮不會寫詩,甚至還不識字,但無比完美地演繹了這段宣誓。他是一個聖徒。這些年來,每當我看到很多鮮衣怒馬的企業家們高談「社會責任」的時候,我就會突然地想起那個穿著不同顏色襪子的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