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人間仙路幾煙塵 第十四章 立地風波,啼來誰家乳燕

「是誰在叫我?」

說來也奇,今日這饒州東郊驛路兩旁的梅樹上,喜鵲出奇的多。一路行時,只看見它們在枝椏上撲騰跳躍,叫個不停。聽到這麼多喜鵲歡鳴,雪宜便十分高興,跟醒言說,說不定今天會有什麼喜事。聽她認真之言,醒言卻只顧跟她說笑,說什麼只要和她在一起,每天都是喜,喜鵲叫不叫都沒什麼關係。

再說醒言、雪宜。大約過了兩月有餘的神仙歲月,也不知是否心血來潮,醒言靜極思動,忽然又想起饒州城中的繁華熱鬧。於是這天一早醒來,正看到雪宜在那窗前對鏡梳妝,便對著那窈窕的背影,提議今日不妨去饒州城中走一遭,看看熱鬧也好。

居家之餘,若得空閑,醒言便與雪宜攜手去附近山川遊歷。越近壟,尋遠巒,步青苔,攀藤蘿,倚怪石,瞰平原,捫青蘿而入谷,照寒潭以正冠,聽風入松而成曲,閱泉繞石而成章,倦了便憩於高岡,偎於雲岸,合懷屏氣,存神忘形,雙看鳥歸魚宿,望月出於東山。如此種種,以前從未經歷,真箇是難得的神仙生涯。

這一番鬧劇,落在四海堂主的眼裡,正是哭笑不得!

話說那年大旱,驕陽賽火,連月未雨,田中禾苗乾枯,民不聊生。大旱之中,饒州百姓拜神求雨,諸般禱告不得,便上門告之張家小仙人。小仙人一聽,當即一笑,焚符一道,說雖然今年自己禁咒,行不得水法,但可邀南海仙人舊友前來一敘,應能遺下幾滴餘瀝。當時聽他這話,眾人皆摸不著頭腦,只得怔怔看他作法。等符籙燒過,轉眼便見風雲異色,東南上空有一銅錢大的陰雲飛來,轉瞬到得饒州上方時,己變成陰雲滿天,天昏地暗。昏沉沉中,滿天的雲彩中忽有一白衣秀士飄下,面如冠玉,神采飛揚。及落地時,聽他自稱「小弟駿台」,告罪來遲,便與張小仙人一道去松下亭中下棋去。就在他倆下棋時,剛才白衣仙人云路之中忽然風雷陣陣,不多久便大雨傾盆,降下甘露。這便是「邀雨」。

「入畫」,則說的是張小仙人一日去城中書齋拜訪舊日的塾友,這些往日的同窗聽說他已得道,便紛紛懇求能否帶他們入仙境一游。仙人聽罷,含笑不語,只抬手一揮,士子們便發現自己已置身於幽翠深山裡。松鬱郁,竹森森,路迷夏草,徑惑春苔,四望溪山如畫,煙嵐四起,看神韻分明便是個真仙境。略跺足,果然生雲,無翼自翔,轉眼盤旋於岩上,徘徊於虹邊,去到絕峰古寺訪老僧,尋到水瀑清潭遇游女,寒江方釣雪,春溪忽系舟,須臾萬象,如醉如痴!

痴迷之時,又似累月經年,便得奇緣,於一處山亭石徑中偶遇傷春少女。我悅子容艷,子慕我文章,偶以言挑之,轉眼便發亂汗光,煙迷裙帶,粉蝶偷香,碧玉破瓜,情投意合,歡愉無限。雲雨才過,便覺有孕,正待相攜同返,告之父母,謂家門有嗣,書香有繼,卻一道雷霆從天霹靂,震得人眼目森森,轉眼蘇醒——

再看時,那雅室書軒中陽光滿屋,眼前仙人正襟危坐,案几上茶煙泉泉,剛沏的香茗猶然尚溫。

「原來只是一夢!」

膛目結舌之際,卻猛然抬頭看到那書軒粉壁上正掛著四張條幅,水壑煙山,青溪古寺,山亭雨落,風雪寒江,宛然便是剛才夢中所歷情景。只可惜,現在清醒,知道這只是書房中裝飾的工筆山水,韓十洲的《秦嶺四時》;縱然惟妙惟肖,也只是死物畫景。遊仙一夢的士子徹底清醒,忍不住又多瞥了幾眼時,卻突然發覺,那一幅自己無比熟悉的四時圖春之景中,山亭邊一抹石徑上前立的紅衣仕女,本來是楚楚可憐的處子,現在卻竟然小腹微鼓,原本抑鬱的神態一掃而空,只覺得眼波流動,嫣然含笑,竟好像在盯著自己!再看她身前,石徑邊一朵黃花上原本停著的粉蝶,已經消失無蹤;花叢中茂盛葳蕤的春草竟然低伏一片,似是剛被重物壓低。至此,士子抨然心動,意盪神搖,再不能自己;不久之後,便聽說他拜別父母,遠去秦嶺山中入山學道去也……

此便為「入畫」之事。

當然,這些眾口相傳的民間傳說,大抵荒誕不徑,來源不明,其中多有不通之理,一笑置之而已。

看這情形,先前那些小廝顯然錯報軍情;明顯這馬戲演出還沒開始。好笑之餘,又想起童年經驗,顯然這馬戲團只有在下午人們相對空閑之後才會開演;現在太陽還沒到正午,說不定那些遠道而來的馬戲班子還在酣睡,為下午的演出養精蓄銳。

夫君提議,雪宜自然毫無異議,趕緊上好雙髻,薄施了水粉,便回過頭來幫醒言起床梳洗。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他二人便雙雙御雲,從馬蹄山蒼翠晨巒中攜手而過,落到饒州城近郊的驛路上,向那饒州城池慢慢而行。

「嗯!」

而這樣的早市,又是聲色味俱全,四鄉八里的農戶商販彙集到城中,從街市擠過時,只聽得各種腔調口音的叫賣此起彼伏。討價還價的聲音,油炸早點的聲音,商販爭吵的聲音,女人打小孩的聲音,驢嘶馬鳴的聲音,狗咬雞叫的聲音,此起彼落,吵成了一團。滿天爭吵喧囂聲里,又飄來各種味道。油條的焦香,蔬菜的清香,滷味的咸香,水產的腥香,人們的汗香,種種的味道在空中彌謾,混雜著街市的煙塵氣,攪成一團,一股腦兒衝來!

悠遊之餘,讓醒言沒想到的是,他和雪宜在饒州馬蹄山隱居的這段日子,後來竟留下種種的傳說軼聞。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兩則,分別為「邀雨」、「入畫」。

對這樣五味雜陳的市井煙塵味,醒言不閃不避,反而貪婪地使勁嗅吸。這熟悉的味兒是這般奇特,可以讓他一瞬間便憶起往昔,憶起在這樣味道中發生的形形色色的事情。那時候,雖然和這味道一樣,酸甜苦辣並集,但經過歲月的調和,卻能混合成一種獨特的風味,每當自己想來時,便欣然微笑,有會於心。這樣的心意,無法言傳,只能攥緊身旁女孩兒的玉手,默默地穿過市集。

看得一時,正當醒言忽然生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是好色之徒時,忽然有幾個頑童從身邊奔過,聽他們一邊跑一邊叫嚷著:「看馬戲啰,看馬戲啰!」

「嘿嘿!」

略去這些世俗之事,馬蹄山中隱居的日子,也自快樂遣遙。山深徑迷,吹不到凡世半點紅塵;飾蕙佩蘭,每日只與山花林草為伍。所居之處,山谷中遍生青竹,合巹新居便藏於竹林深處。每有山風吹來,翠竹成濤,清息如海,居於其中,正是意氣怡然,十分舒適。每日晨昏,有山鳥依檐,不用雞鳴;荊門蓬扉夜不閉戶,不虞匪盜。每日伙食,雖無市間那些腌菜滷肉,卻有野菜供廚,間以野味,由雪宜烹來,清淡陶然,正是別有風味。

雪宜歸嫁,自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種種綢繆繾綣不必細述。除去他倆,最開心的還得數醒言的父母。老張頭夫婦,到這時終於覺得熬出了頭,每日見著堂前美婦佳兒,便笑得合不攏口。雪宜性情又最是溫婉賢淑,自歸後,事醒言父母至恭,每日針織女紅、侍奉夫婿的空閑便去山中採藥,不論深溝險壑,都摘來靈花異草熬煮給二老飲服,望他們延年益壽。

醒言琢磨了一下小童的叫嚷,忽然來了興趣,便略拭嘴邊垂涎,拉上雪宜,往城西揚長而行。

這時候,他和雪宜還沒意識到,今日此行將會給他們帶來何樣的驚喜!

卻說醒言,拉著雪宜轉過四五個街角,穿過七八條弄堂,約摸小半個時辰,便走近那西街的校軍廣場。雖然這兒叫校軍場,醒言深知,那些饒州的軍爺們一月也不會操練幾回;平時沒事時,這兒便是各種馬戲雜耍最好的台場。北面那張麻石壘成的點將台,更是一直拿竹竿張著一塊幕布,上面用油彩畫著假山園林,只有颳風下雨或者老爺們真來點兵時才會撒下,平時看了,儼然就是個專用戲台。

走近這自己熟識的校軍場,還沒到近前,醒言便瞅見那廣場靠這邊的空地上,正有一座用油布搭著的帳蓬,佔地挺大。帳篷旁校軍場的軍馬樁上,正系著幾匹棗紅馬,不時地刨地打響鼻。馬旁邊,停著幾輛大車;靠近這邊的那輛大車上看出擺著幾隻籠子,裡面關著幾隻山獸,無非獼猴、黑熊之類,正懶洋洋無精打采地看著籠外圍觀嬉鬧的孩童。

「哈~」

「讓我走!」

小兩口這般說說笑笑,不多久便走進饒州城。這時日上三竿,正是饒州的早市;闊別了多日的饒州城還是這麼熱鬧,從城東菜市路過時,人來人往,接踵摩肩,往往醒言要護著雪宜,硬擠著才能從人縫中通過。

聽著話音,就見一個黃衫小女娃雞飛狗跳地從帳篷里跑出來,身後攆著一位留著焦黃山羊鬍的大叔,神情悲憤,跟在那小女娃身後罵罵咧咧地追了下來。

「那是……」

自打一聽到那聲音,醒言便忽然有些呆住;再等那一臉尷尬的小丫頭從帳篷中跑出來,看清她嘻笑的面容,他便和身邊的女子齊聲脫口驚呼:「瓊肜?!」

「啊?」

「呃……」

正逃得暈頭轉向的小妹妹,一時也沒看清醒言二人,又朝這邊蹦蹦跳跳跑了幾步,這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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