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人間仙路幾煙塵 第十三章 蕊結同心,花開蓮房有子

當暮色中的饒州城亮起更多的燭火,那迎親隊伍也到了季府所在的細柳巷前。

「……」

原來,就在那浩闊的天南,大約東南馬蹄山脈上,一處背著月光的黑黝黝山坡,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火光閃爍的「喜」字,筆劃巨大鮮明,火光耀耀,直布滿那處廣大的山坡,和這邊遙遙相對!

此後那春宵一刻千金,如何雲飛水宿,弄吭清渠,激哀音於皓齒,發妙聲于丹唇,種種人倫樂事魚水歡愉,都只是細枝末節,不必細提!

正是:

玉鏡人間傳合璧。

銀河天上渡雙星!

良辰吉日,花好月圓;新人迎入,唱禮拜堂。高朋滿座,置酒高軒;珍饈滿席,佳肴四放。金罍注以香醴,玉盤鮮以白鰱,羽爵交錯,絲竹繚亂,歌女彈弦,高士擊節,縈長袖而舞,轉歌喉而唱,合樽促席,樂飲今夕,飛觴醉月,直至中夜方散。

結就來生雙綰帶,寫成今世不休書!

當光彩照人的新娘被腳不沾地地送入花轎之後,那臨時出借宅院的季老爺子夫婦也同那些婚嫁中女方父母一樣,跟著來到花轎前。當眼睜睜看著罩著紅蓋頭的女孩兒被送入轎中,最近已將表字改作「明言」的季老爺子,也不管自己是當地望族的族長,不顧形象,只抓著花轎的橫杆死不放手,老淚縱橫。看他傷心模樣,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還以為真是他珍愛非常的親生小女離家遠嫁。

醒言一用心,頓時神目如電,馬上便看清那處山丘草叢中有許多手執口銜火把之人,樣貌奇特,差不多正是他以前熟識的玄靈教那些山川草澤的異獸妖靈。

然後便羞得埋首在醒言懷中,泫然欲泣!

這時又有季府派出的上百人送親隊伍加入其中,聲勢更加浩大,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便直奔東城而去。因為排場隆重,剛才一番折騰下來便比別人家迎親耗時。等他們這行隊伍走到東城門時,已是暮色濃重。要是在平時,這城門早已關閉,無法通行。

不過,幸好那當地太守早聽說張醒言種種事迹,況這又是近在咫尺的上清道門中事,他這一小小太守哪有不奉承之理。當即,這平時早該閉鎖的城門今早只不過虛掩;等醒言迎親隊伍一到,守城官兵們便忙不迭地開門,一個個擠上前來,跟白馬上這位名聲遐邇的新郎官道喜。所有的兵丁恭敬神色發自心底,倒好像是自己上司娶妻一樣。

「發生何事?」

到了巷口,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醒言看到分明,整個狹長的細柳街巷滿街都高懸著大紅燈籠。不僅每家每戶門前彩燈高懸,便連沿街的楊柳樹枝上都系著許多紅彤彤的燈球。眯縫著眼睛,從那滿目的紅光中向街尾眺望,便見那座高大的府第門前正是張燈結綵,人影幢幢,燈火輝煌。

「呵呵……」

見著雪宜到這時還這般卑屈守禮,醒言好笑之餘,卻也在心中大起憐意。當即他便伸出臂膀,將這傲雪偏宜的人兒橫腰抱起。

仍記得當年窮困,為衣食奔波,每次從城裡回家,根本不能雇車。一二十里的郊陌山路,全靠自己一步步走過。因為往來的遍數太多,那道旁楊柳的棵數都被自己數得一清二楚,山路邊稍有特徵的石頭也都讓自己起了名字。很長時間裡,自己踩著一雙撿來的破爛草鞋,踢踢踏踏花了大半個晚上返回家睡覺,雖然頂著同一輪月光,卻哪能想像自己還可能有今日的光景!

想到這些,醒言便有些出神。正在馬上低著頭感慨,他卻忽覺天上的月光好像有些異樣,似乎剛剛變亮了一些。正當他還有點懵懵懂懂,身前的隊伍漸漸停了下來,人們也開始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而幽意暗香的女子,多年的心愿一朝了償,在這時頭面上的蓋頭終於被如期揭去;如此羞人之際,不知自己的容光讓眼前之人如何驚艷的女孩兒還按著往日的習慣,努力掙起身子,低著螓首,赧著容顏,輕聲細語地說道:「堂主,請讓雪宜為你寬衣……」

醒言在馬上抬起頭,朝他們指點談論的方向一看,頓時便呆住了!

被醒言這般一逗弄,女孩兒更加羞急,漲紅了顏面,卻不敢違逆,細若蚊蠅地叫了一聲:「相公……」

「哦?」

見軍爺們這般湊趣開朗,醒言心下也十分感激。當即便下馬,從懷中掏出之前給撒花小廝們送剩的紅包,親手分給守城的官兵。

看清面目,醒言頓時便明白了他們的心意,心內一熱,當即便在馬上向那邊遙施一禮,暫作感謝。

曲終人散,夜闌人息;當鬧洞房的人們略略走完過場,張家後宅便陷於沉寂。月光下,薄醉微醺的嬌客歪斜著身子,吱呀推開了房門,便走進春意融融的洞房。紅燭高燒,映得自己臉上如燒火光;睜著朦朧的醉眼,尋到那支金枝子,便沒來由覺得一陣心慌。饒是知道那兒是位千嬌百媚的大姑娘,挨到近前時,心中卻還是七上八下。顫抖著手,慢慢地、緊張地挑落那塊紅蓋頭——

芝蘭百世魚水千年

不用說,這定是鄱陽水族的心意;略看清時,乃是無數條游魚口銜著發著金光的藻苔,在水中浮游成字。當即,醒言又在馬上拱手遙遙一拜,暫作謝儀。

當然,這兩樣水族妖族奇特的祝福,放在醒言心中只有感激,沒太多驚奇;但那些隨行的眾人眼裡,卻一個個驚呆,都以為是神跡。於是今晚這場奇特的娶親典禮,後來衍生出不知多少傳說事迹。

大約在戌時之中,去往饒州迎親的隊伍終於回到馬蹄山前。當浩浩蕩蕩的娶親隊伍到達山口,那巍然高聳的馬蹄山主峰上便燃起無數的煙火。五彩繽紛的煙花,在澄澈空明的夜空綻放,金蛇亂舞,牡丹開綻,一條條銀色的流光嘶嘶飛躥,宛如游魚一樣;花落花開,雲捲雲舒。夢幻的花火流離瀰漫,看它們升起來又落下,只覺得人生若夢,繽紛似花。喜悅的心兒偶爾沉靜,又如同蒼穹中的煙花怒放,隨在那碧澄澄水月天心中浮起又沉下。

「誒!」

本來,這些天來醒言張羅著籌辦婚事,種種的瑣事自己親手置辦安排,忙前忙後之餘,倒彷彿有些錯覺,好像自己是在忙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這種感覺,甚至一直持續到自己從馬蹄山家門前出發,穿紅挂彩地騎在高頭大馬上被簇擁著向饒州行進,他還只顧回想諸般安排是否周到。這般鎮靜淡然,到這時終於被打破;當他到了細柳巷前,望見那燈火通明處晃動的人影,一剎那他突然激動起來。心跳加速,臉上發燙,一顆心狂跳,真似快要從胸膛中蹦出來。正下意識手捂住胸膛,忽聽那巷內傳來一聲拉長了的高喊:「新郎到!——」

剎那間,沿街遍地的鞭炮都被點燃,煙花爆竹蹦到半空,轟然炸響。轉眼後,整個街巷沉浸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到處都瀰漫著火藥的焦香。鞭炮的餘音稍稍落定,迎親隊伍中的吹鼓手們賣力地奏起喜歌來。喇叭嗩吶滴溜溜地吹著《相見歡》,鑼鼓手震天價敲打著《時月令》,之前矜持著緩緩前行的隊伍,霎時丟了莊重,個個踩著嗩吶鼓點奔跑上前,從醒言馬前一涌而過,奔到那細柳巷尾季府大宅前,和那些送親的季府家人鬧成一片。那季府大門前頓時人生鼎沸,嘈雜一片!

一陣頭暈目眩眼花繚亂之後,終於可以定睛打量這位含羞帶怯的新娘。這時他忽然發現,原來這清柔如雪的女孩差不多也和自己一樣,如同醉酒,粉潔的臉兒紅得如同三月的桃花一般。天地自然孕育的精靈,本已艷絕;再被這房中的龍鳳燭光一映,便更加媚然。

走在這樣無比熟悉的饒州東郊路上,看著身前喜氣洋洋的隊伍,聽著耳邊的吹吹打打,醒言心中忽然有萬千感概。

星眸微張,春波搖漾;見著燭光中的梅靈這般模樣,醒言的身子忽如化了一樣。往日里,也見過千般艷色,萬種風華,卻從沒想像到過眼前這般動人的模樣。幸福的光輝籠罩,歡愉的心意蒸騰,本就逸態絕世的女子煥發出驚心動魄的容光,動婉含顰,冶態橫發,掩蓋了一切房中富麗堂皇的陳設光芒。

醒言的眼中,已沒有了其他一切;色授魂與之處,只有這位羞澀可憐的梅花仙魄。

等告別東城官兵,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這時在娶親隊伍回返的方向上,一輪明月掛在東天,柔柔地發著橘黃色的光芒。十五月中的圓月,正彷彿溫柔的笑臉,在天邊和藹地看著這些喜氣洋洋的人們。而出了城,行走在荒郊野外,隊伍中此起彼伏的鑼鼓嗩吶聲便傳的更遠,一聲聲在空曠遼闊的清夜饒州大地上迴響。

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為什麼現在會這般緊張?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聽得雪宜這一句,失魂落魄的堂主才驀然清醒過來。

「哈……」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裡。乘月才芙蓉,夜夜得蓮子。

仰頭看梧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

淵冰厚三尺,素雪復千里。我心如松柏,君子復何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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