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人間仙路幾煙塵 第二章 鳳笛鸞鳴,邀月宿山深處

當所有人死的死、走的走,這偌大的牧良野上一下子便靜穆下來。茫茫曠野中,只剩下了久別重逢的兩人。

「你身子這樣折在我身前,若睡久了,醒了就渾身疼。你坐到我身後來吧,伏在我背上睡,會好些。」

略去這些內情,再說醒言。

這樣尋常的黃昏暮色,女孩兒卻看得出神。漸漸的,那一團團的夕雲在眼前發暗,慢慢地攪作一團,混沌了顏色。她漸漸分不清這片那片……

聽得居盈相允,張醒言一聲唿哨,那遠在高山坡上的白馬便如閃電般奔到近前。只因居盈疲敝,醒言這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嫌,直探過手去,一把將女孩兒綿軟的身軀抱在懷裡,腳一點地,便飄然上了戰馬。此後只聽得張醒言喝了一聲:「駕!」那驌驦風神馬便朝北方原野方向賓士了幾步,四蹄悄然離地,姿態優美地飄然而起,朝那北方浩闊的大地飛行而去。

等他們二人來到這洛東南的嵩山上空時,在一片月華光影中,醒言小心地按下絲韁,那銀鬃賽雪的驌驦馬便如一朵輕雲落在一個地勢平緩的山坳里。

正是:

男兒試手補天裂,

劍似寒霜心賽鐵!

不過,公主這想法卻多慮了。可笑那白世俊,根本用不到居盈犧牲色相。他痴迷如此之深,以致於居盈板著臉,他卻當笑臉如花;居盈沒好聲氣,他卻覺得是天籟神音;而轉過身只留背影給他,他竟也能流著口水看半天!

醒言轉過臉去:

「你要睡了?」

無論如何,醒言是一個剛剛冠禮的男子,而溪中那浣紗少女正是天下聞名的傾城公主。因此這從他剛開始的秉持聖人禮法之心,非禮勿視,到後來非禮略視,非禮再視,漸漸目不轉睛盯視,卻也十分正常。

居盈慵懶地答道:

自此之後,除了那橫身而過的天風發出「呼呼」風聲,其他再無聲息。

「嗯!」

「……」

閑言少敘。話說當居盈梳洗完畢,終於從溪中走出,原來的戰甲裙裾晾在青石上,渾身不著一縷飛快鑽到那簡易毯床中,那四海堂主便又東張西望裝著欣賞了一陣月色,才從松樹林邊慢慢走過來。

醒言說道:

就這樣,居盈行動一日日自由,終有一天,讓她覷得機會,和那早就懷疑事變的前羽林軍中郎將嚴楚毅聯繫上,將自己的情況和盤告知。這嚴楚毅,雖在昌宜侯的清洗中被革職,但作為皇家衛士統領,畢竟消息靈通,早就發覺種種異常。因此,即使革職之後他仍派著心腹在京城各處要害暗中查探。當接得公主傳出的訊息之後,他大哭一場,抹完眼淚便召集舊部,歃血為盟,覷好時機,帶著這幫死士沖入軟禁公主的帝苑,救出公主,然後亡命天涯。

「嗚嗚……卻是我錯疑了他……」

神異的坐騎踏碎虛空,在一片夜雲中朝北方無盡的大地倏然飛去,天馬行空之極。那馬背上的騎士偶爾向兩邊看看,便見得兩側夜空中的星星都流動成短短的一線,朝身後不斷地逝去。東方天邊的那輪明月,也漸漸在一片流雲中放出皎潔的光彩,又有些泛黃,如同一隻鍍金的銀盤泛著金黃的光輝,讓人在清冷的月色銀輝中還感覺出一絲溫暖。

本來,這已是午後,但不知不覺已到了夕陽西下時候。逃難這許多天的皇家公主,終於能安詳地倚在心上人的胸前,歪著臉,睜著明眸,美麗的睫毛微微抖動,靜靜看那落日的風景。今日的黃昏夕陽,並沒有什麼出奇;透過那一片淡淡的微寒的薄霧天風,居盈看到那發黃的日頭,只在西邊山巒上掙了一掙,便落到山那邊去。滿天的夕雲似乎也沒什麼好看,因為沒有紅彤的落日相照,它們也算不上晚霞。滿天的流雲只在天空中微微泛著黃光,隨著日落西山一陣光影變換。

雖然此時離京城洛陽還不到二百多里,即使這驌驦馬悠悠慢行,也不過半個多時辰功夫,但醒言並沒急著趕路。這位道法大成的上清堂主,此前已跟落難的公主誇下海口,說要以他一人之力,再加上公主相助,便能很快剿滅那些叛黨。能這樣大言,這心思素來緻密的年輕堂主,心中已有了一整套縝密的計畫,所以現在不急。

「……嗯?」

在醒言有力的臂膀把握下,居盈很快挪到後面。等她坐穩,側著臉兒在醒言背上倚下,那縱橫交錯的天風中便倏然飄來一道風息,如一道彈性十足的無形繩纜自腰後將她攬住。此後無論踏破虛空的神馬如何顛簸,她也不虞疏離跌落。覺出這道無形的風索柔然牢固,如同將自己和醒言牢牢綁在一起,居盈許多天來終於「嗤」地笑出聲,輕輕道了聲「謝謝」,便倚靠在醒言的身後,安然入睡。

自今日居盈傳信起,每當想起這件事情,醒言仍忍不住頭暈目眩,如欲昏厥!

正當醒言將少女妖嬈的身軀和衣擺好,剛要將絨毯對摺蓋上,那女孩兒卻嚶嚀一聲醒了。

「嗯……」

少女咬著嘴唇,聲音還有些微顫,說道:

略過少女心事,再說醒言。當安排居盈睡著,他便在溪邊尋了一塊山石,坐在那兒,手支著臉,想起心事。

這樣情形下,如果再知道這皇帝駕崩,還是由於奸臣為了謀權篡位引起,那便悲憤交加,更加不能容忍。

原來在醒言沉思自語之時,居盈已經醒來,穿好昨晚醒言放在絨毯上給她特地準備的裙服,又去溪邊略梳洗了洗,便信步走近,已注目看了他半天。此刻見醒言終於回過神來看她,這宛如杏花煙潤般的少女便莞然一笑,凝目看著他朗若晨星般的眼睛,吐氣如蘭說道:「醒言?」

而那張醒言曾經交過手的邪教凈世教,竟早就和昌宜侯暗中勾結。現在侯爺一旦舉事,他們也大模大樣變成護國神教。一時間,凈世教徒從全國各地趕來,遍布京師各處。朝廷專門為他們征了教府建了法壇,自此那些凈世教眾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直把京師攪得烏煙瘴氣。此時的凈世教眾,早已不把那上清、妙華、天師等名重一時的傳統道門放在眼裡。

所有這些變故,林林總總不得一一繁敘,總之和那歷朝歷代謀權篡位差不多。自逆事發動起,昌宜侯麾下全都沐猴而冠,只等五月初昌宜侯、凈世教聯手導演的「禪讓大位」儀式上演,到時候再裂土分茅、彈冠相慶。

說著話他趕緊上前,將渾身癱軟無力的少女扶到溪邊,將她倚靠在一隻青石上,然後雙手一振,那波光粼粼的山溪上便頓時起了一陣潔白霧帳,朦朧繚繞。如此安排好後,溫文守禮的堂主便避去一邊,坐到林邊一株黑松旁,背靠著樹榦開始閉目養神。如此之後那居盈便開始滑入溪中開始沐浴起來。

「居盈你醒了?」

原來,就在今年二月初時,差不多正當醒言在南海中翻天覆地之時,那中原京師,也發生一場大事。洛陽帝京中,那當今天子的兄弟、傾城公主的叔叔昌宜侯,野心勃勃,到這時覺得時機已到,便突然發難,聯合朝中死黨府中死士,施用綢繆多年的計謀,一舉將自己皇兄謀害,又囚禁了包括永昌公主在內的諸位皇子。

如果說,真按照昌宜侯這樣布置擺布,恐怕這天下還真要落在他手裡。很可惜,這昌宜侯不婦人之仁,他那比親生兒子還親的義子白世俊卻是。說起這白世俊,雖然曾因居盈,差點喪命,可還是死性不改;等痊癒後,那夢裡魂里都還是這個傾絕天下的麗影。

「好的……」

「只是這雲鱗如甲,浩然紛繁。恐怕今日有好大一場殺劫!」

當然了,雖然張醒言這四海堂主似乎道法大成,神術通天,但在其他方面,似乎修為還很淺顯。等得無聊時,他竟也好幾回睜眼偷看,看看遠處那邊溪中的光景。正好今日也不知是十五還是十六,月亮正圓,那東南邊平緩的山脈擋不住明月皓白的光華。當如銀的月華瀉下,醒言自己親手布下的霧帳已被照得如若輕紗。此時要是他凝起神來,自然其中事無巨細靡不分明。不過,這張醒言張大堂主雖然向來不拘小節,卻還是天良未泯,因此當他倚松忍不住覷眼偷看時,倒也只用了二三分道術……

正淚眼朦朧、心旌搖動之時,那模模糊糊的腳步音終於消失。剎那間,居盈的身軀不由自主地綳直,渾身都不受控制地僵硬,剛才半天的努力,毀於一夕。

「……」

「沙沙,沙沙……」

「居盈——」

只聽那張堂主幫居盈掖好絨毯,正嘮叨說道:「居盈,你先睡吧,不知怎麼我不困了,睡不著。你先睡。」

就在這樣肆意的淚水裡,還有心中那無數遍「謝謝」聲中,奔波勞苦多日的少女,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

近在咫尺之人答應一聲,便轉過臉去,沿著小溪向前走去。到這時,辛苦躺卧的公主終於忍不住,淚如泉湧,在絨被中無聲地大哭。

「居盈?」

「那……你也別太晚睡了。小心著涼。」

「好啊!」

在那令人窒息的平靜之中,居盈卻忽然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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