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瑤宮桂冷吹香雪 第四章 月缺花飛,肝膽誰憐形影

只是這答案頗為深刻,若是說與瓊肜聽,不惟解釋不清,還會讓她更迷糊。

見醒言如此,那天地靈母餘下的一縷仙魂忽然展顏而笑,神光搖動,略帶些俏皮地說道:「醒言君,仙路旖施,自不缺瑤光一人。前日大戰拼得,瑤光精神損耗,也該小憩了。」

初六這天早上,醒言一家人起得都很早,包括那位一向貪睡的小妹妹。清晨起來,醒言發現那淅淅瀝瀝響了一夜的山雨早已停住;去附近山泉邊打水時在山路上走走,看到昨晚下了一夜的春雨只是稍稍濕了土皮。當拎著滿滿兩木桶泉水回來時,朝四處隨便看看,想看看有什麼好看的晨景,卻只是見得無論高低遠近,所有山丘仿若都陷在白茫茫一片雲霧中,幾乎看不清一丈外任何的景物。沿著蜿蜒的山路朝回走,偶爾那倏忽變幻的山間晨霧迎面撲來,便忽讓自己遍體生涼,水淋淋如在細雨中一樣。

耐心等過一時,那女子終於止住哭泣,稍能正常說話。從她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話語中,醒言知道她原來叫「月娘」,是那孟章生前的侍奉丫環。

得知來人姓名,又聽了半天,醒言才從那夾夾纏纏、謙卑無比的話語中,得知這月娘丫環用意其實很簡單。聽她說,雖然舊主人惡貫滿盈,該當被龍婿仙君殺掉;只是她顧念主僕舊情,看張醒言能不能大發慈悲,准許她將舊主人屍體收斂,不受風吹日晒浪打鳥啄之厄。

夢回馬蹄,清夜煙雨中遇見白石邊的女子,聽她口氣似乎與自己十分稔熟。只是等她回過頭來,醒言卻見這美人螓首邊一片清光迷離,無論是青絲還是俏靨,全都陷在一片迷濛的煙雨里,又有淡雲悠嵐環繞,只瞧見大致輪廓,具體音容並不十分清晰。而對這女子,他又發現,若淡淡看時,那秀靨嬌軀彷彿近在眼前,被雨中猶掛的一輪新月一照,嫵媚玲瓏,裊娜端雅;只是若想睜眼仔細看清,那伊人卻又翛然遠去,如藏雲霧,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楚。

一言說罷,不待少年答話,瑤光纖指飛彈,以漫天的雨珠為響磐,敲起一首玲瓏的樂調;漫天雨樂中,縹緲的神女輕啟歌喉,在雨霧月光中唱起一首別緻的歌謠:

一路無話。等到了南海之濱,飛臨到浩渺無涯的萬頃海波之上時,也不過辰時之中,前後不到一個時辰的辰光。這時這無比熟悉的南海大洋中也正是旭日初升,霞波萬里,如染胭脂。

「哥哥,那孟章不是壞人么?壞人聽了這話怎麼會嚇死?」

「嘻……」

是啊,她月娘一個小小的侍女,如何能想清這所有變故?在她看來,這些人都是好人。孟章是好人,四瀆龍君是好人,這張醒言更是好人。可是為什麼這些好人之間會變得這般仇恨,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為什麼不能安享這美好的晨昏雨露,一起好好地過活?

「咄!」

「原來如此!」

雖知是夢中,醒言這時卻未著忙醒來。此際他已察覺,眼前所經之事似夢非夢,道假還真,與往日夢境大不相同。因此,他也與那女子認真對答。

聽得有人說話,那女子著忙停住哭泣,略有些慌張地抬起頭來,看向這說話之人——

說到這裡,面目朦朧的神劍靈女對醒言嫣然一笑,飄飄又是一個萬福,語若鶯聲般謝道:「幸如今,主人那一式托形於『天地往生劫』的巨斬宏擊,果然截斷惡神命機,重封它於荒星之上!」

見得這樣,醒言終於判明這女子應該無甚惡意,當即便在旁邊耐心等著,準備弄清這啼哭女子剛才為何見到自己這般激動。

未等醒言回答,她先歪著腦袋猜道:

見得如此,醒言有些著急;只是煙波路迷,往來逡巡,找了半天還是不見女神蹤跡。這時正當醒言還要細找,卻忽在風浪濤聲中聽一聲嚶嚶的哭泣。

此後如何打水凈面,洗手漱口,一家人團坐享用早食,共敘天倫,自不必提。到了卯時之中,醒言便和爹娘告別,帶著瓊肜御劍飛離馬蹄,一路直往南海而行。初上路時,幾番回頭觀看,便見炊煙漸遠,茫茫白霧上馬蹄諸峰突兀其上,如同海中島礁一樣;東升的紅日一照,那峰島雜彩斑斕,披金帶紫,又如神遊雲海一般。

「……瑤光?!」

自言自語說完,她便一改神色,清了音容,在雨絲煙雲中朝這邊襝衽道了一個萬福,端莊說道:「妾身瑤光,今日特來與主人道別。」

「啊!這樣啊!」

叫到這兒,女子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一直看著的那英俊威猛的愛郎面龐忽然消逝,視線中只剩下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空闊得可怕。

「……哈哈!」

當然,她月娘雖然是個小女子,不懂得這些大英雄大人物的世界,但這回發生的所有一切,從結果來看,她也知是自己的愛人行惡。所以,這幾天想取回愛人的遺軀,她也覺得十分理虧;雖然也練得一身好劍法,卻除了啼哭哀求,沒有任何其他辦法。

「嗯……嗯?!」

現在終於聽得瓊肜疑問,醒言便告訴她:

只不過,雖然似近還遠,如真如幻,有一點醒言倒可肯定,那便是眼前這裊娜如仙、若往若還的女子,自己以前從未見過。而在這煙雲夢裡,似乎什麼都心口如一;心中這般想時,那面上便已流露迷惑神色。見得醒言這樣,那位美貌女子低低說了句:「原以為學得這樣說話,便能熟絡。」

再說瑤光,聽醒言脫口說出的驚訝話語,知他困惑,便也不再顧左右而言他,微微又福了一福,就將來龍去脈和盤托出:「主人不必驚恐。妾身正是封神劍靈。自那夜馬蹄山露出崢嶸面目,我也自山中驚醒,和劍託付主人。說來自那日算起,到今天正是三年。」

「是不是哥哥說了什麼可怕話兒,就把他嚇死了?」

見得這樣,醒言便收了刀劍,好心開口問她:「不知這位姑娘,因何事啼哭?」

「孟郎……有來世么?若是有,來世我們依舊在一起。那時不要你為我建功立業,只想在每天清晨醒來時,能見到窗檯邊你為我折的花兒一朵……呵……」

聽得劍靈瑤光話語,對於三日前之事,醒言終於略有些明白。正要遜謝一番,卻見那靈女音容愈加縹緲,悅耳的聲音如從千里外雲端飄來:「嗯……瑤光應幸識人之明。以你今日能力,放眼宇內鮮有能敵。於此我亦略有憂心,故日夜傍影隨行,明察內心,卻見主人依舊如少時般淡泊隨世。爭其必爭,棄其可棄,表裡如一,蒙蒙然浩浩然混沌於世——如此,瑤光千年之夢既至,亦可安心眠去……」

「呵~」

前所未聞的古怪唱句,傳遞出典麗詞調無法表達的心愿;舒緩輕柔的歌唱,如小溪般在耳邊悠悠流淌,似是春夜月色中母親的催眠歌兒,不知不覺便讓人沉醉。

「你是……」

且按下他們這邊不提,再說剛才離去的那位龍宮侍女月娘。自得了張醒言大人的准許,這已十分憔悴的女子鼓起全身氣力,一口氣趕到孟章屍體漂流處,跟守衛的兵將說過,便背起那僵硬的屍體往大海深處行去。

「嗯……」

剛聽月娘這般說時,醒言倒有些奇怪;為什麼孟章屍體收斂還要來問他?不過轉念一想,他立即明白其中關竅。

「請問你如何識我,又怎麼稱我為主人?」

醒言也猜到瓊肜會有此一問,便跟她認真解釋道:「瓊肜,你不知那孟章先前作惡,只是差了念頭,被那惡靈蠱惑。為非作歹之時,孟章、惡靈實為一體;但等我施出『天地往生劫』、將那惡靈斬離,孟章己回覆了正常的神智。所以,即使他那時依然很壞,也只要我告訴他先前他對自己族人做了什麼,便足夠讓他悔恨得心脈盡碎!」

只是,今日正是大事當前,南海中又剛剛發生這麼多風波,醒言正是機警異常,如何能讓這來歷不明的女子扯住褲腳?當即,那女子剛一抓住他褲腳,他立時抬起右腳,「啪」一聲腿起腳落,等旁邊瓊肜轉著臉兒看清時,那清秀女子已被醒言踢在三丈之外!

見得如此,醒言更加疑惑。正待開口再問,卻見那位剛剛還驚恐萬端唯恐避之不及的奇怪女子,不知是否緩過神來,突然間又像瘋了一樣,穿過海濤撲了過來,一跤摔在醒言面前,直掙扎了幾下才終於勉強擺出跪拜的姿勢,卻又不能保持,五體投地,只得探手抓住醒言的褲腳,口中還未說話,卻已是嚎啕大哭!

原來,上回除了瓊肜和羲和,其他人都離得太遠。大多數人只見得醒言靠近孟章,只稍一俯身,那不可一世的絕世惡侯就立時絕氣身亡。目睹那情景,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孟章能夠斃命,又是神威卓絕的四瀆龍婿施了什麼不世法術。所以這事情,除了羲和、瓊肜看清,其他人都不知道真正發生何事。

「噢,原來是這樣啊!」

這一瞧不要緊,那女子見了醒言模樣打扮,卻忽然大驚失色,霎時如見毒蛇的小白兔,又似被毒蟲蟄了一下,忽的彈身而起,倉皇想要逃去。誰知慌亂之間,她卻被水浪一絆,「撲通」一聲摔在海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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