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瑤宮桂冷吹香雪 第二章 含情問雪,得趣便為真仙

笑聲方歇,女神斂容對醒言幾人說道:

「其實妾身與這位小妹頗為有緣,故今日不計,三日後還來此地,我助你兄妹二人前往崑崙!」

醒言聞言,大喜過望,趕緊抱拳深施一禮,謝過女神大恩大德。只是驚喜之餘,又仔細體會一下女神話語,醒言不禁又有些驚疑,脫口問道:「敢問女神,尊號為何?」

醒言有此一問,實是方才心中大悲大喜,心緒煩亂,才沒聽清羲和先前自稱。而羲和自是冰雪聰明,明知此前自己已經道過名號,但聽得少年相問,仍微微側身一福,絲毫不以凡人為卑,稟著女子之禮柔聲回答:「妾身羲和,向居於東南海隅甘淵之中;長眠方醒,實為夢覺故人遭劫,出手相援。」

「……」

聽得神女之言,醒言忽然間大汗淋漓。原來他記起古籍有語,「東南海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羲和,浴日於甘淵之中。羲和者,帝俊之妻,十日之母。」

這凝固在生死瞬間的心意,直費了生離死別才明白;微微張啟的珠唇口型,依稀可辨正是那未能叫得出的一聲「堂主」。當這時終於看得無比清楚,那當年的懵懂堂主便再也忍不住,撫住女子痛哭嚎啕。而他身旁那兩個女孩兒,見到當年那溫柔委屈的梅魂容顏嬌婉依舊,卻再沒了生機,便也忍不住一齊痛哭。

正自瞻顧,旁邊靈漪兒忽然斂衽開口,跟羲和女神求懇也允她同去崑崙。聽得龍女相求,羲和卻面有憂色,告訴他們,雖然剛才將靈漪救起,但她受傷其實頗重。被那孟章用宇宙惑亂本源之力全力一擊,早已打傷靈根。因此,不用說遠行,靈漪若想完全康復,回覆從前,應儘快去她祖族東海龍宮擇地清修,護持神脈靈根。

交待至此,太陽神女便不再多言。朝醒言這邊斂衽又施一禮,便冉冉沒入海波之中。等羲和離去,醒言攜二女返身,將剛才之事告訴雲中君等人,這些地位尊崇的神靈便不約而同朝神女消失之處一齊躬身施禮,口呼「大神」。

此後諸事不必細提。劫難過後,饒是羲和施大法力沉埋廢墟屍氣,劫後餘生的南海龍域仍是一片狼藉。被浪濤重新卷出海面的斷壁殘垣隨波逐流,成千上萬死難者的鮮血在陽光下蒸騰如血雲。再伴著那些失去戰友親人的嚎啕痛哭,這光天化日下的碧藍大海中一片愁雲慘淡,死氣浮騰。

在這樣遮天蔽日的悲傷中,即使心底十分牽掛那安眠海底龍宮的冰雪女子,醒言也履行著玄靈妖主、四瀆龍婿的身份義務,協助雲中君安葬死者、撫慰生人。如此安排統籌,四處奔走,直到入夜時分,那諸般善後事宜才大體完結。當夕陽西墜,暮色初垂,醒言已忙得四肢無力,聲音喑啞,但仍強打著精神,在南海新主伯玉龍侯陪同下,到那海底龍域一隅的冷寒窟中,將雪宜的遺軀取回。

……多少回征戰劫難,每夜中千思萬想,當醒言再見到雪宜婉靜的容顏時,仍忍不住萬千的感慨。冰冷寒窟里,那冰床雪簟上的女子安詳靜謐,容顏宛肖生時。雖然生命已經流逝,但顏容卻更加寧靜。而自那日倉促別離,醒言還未及細細審視顏容,這回經歷千般劫難萬種波折後再次相遇,他便從雪宜那歿後庄靜的容顏里看出幾分欣悅與從容。

見到這樣嵯峨高潔的雪山,雖然以前從沒來過,但冥冥中彷彿有一種神秘地啟示,指引醒言來到此地,又將它認出。當厲厲天風中醒言第一眼看到這座方圓不大的雪峰孤立如刃,便毫無疑慮地認定,它正是當年雪宜隻言片語中提到的冰崖寒峰。

而春夜寧靜,斗轉星移,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候,片雲飛來,略遮住星月,這夜晚的馬蹄山間竟紛紛揚揚下起了飛雪。當雪花初舞之時,熱泉中的醒言恍惚間還以為是天邊的星光墜地,又或是遠處近處的柳絮楊花飄飛入懷。等過了一會兒,冰冷的雪片掉在自己面頰上,又伸手接了幾片,才知道,下雪了。

於是這一路迴轉,醒言與瓊肜、靈漪結伴而行。傍晚時分,在眾人送別的目光中,他們終於離了這勾心鬥角虎鬥龍爭的風波之地,御風直往那熟悉的人間洞天迤邐而行。

迴轉之時,正過了月初;一輪弦月如弓,掛在頭頂照著他們一路歸程。新月微茫,幽淡如水;四望海月湖煙,荒淡不明。在這樣清幽闊廖的人間月夜裡,御風而回的少年堂主突然發覺,相比南海中那樣的轟轟烈烈壯闊波瀾,即使這邊再是清冷平凡,自己卻更加喜歡。有了這般發現,冷月星空下,醒言攜著那片冰霧繚繞的雪雲,朝北方更加堅定而行。這一路,正是那:藕絲宛轉系蒹葭,南海人歸月正華。

二月新潮猶未起,春風全不負梅花。

披星戴月而行,到得第二天晨光熹微之時,他們便趕到洞天羅浮。雖然只是早春,但四季長春的羅浮已是漫山綠遍,萬紫千紅。越過了一層層草坳花巒,將千百聲燕鶯的啁啾拋下,大約在旭日升空之時,醒言終於尋到那一處奇偉高絕的冰雪孤巒。雖然,嶺南群峰中氣候暖熱,但高插入雲的峰巒上依舊寒冷,一年四季冰雪皚皚,經年不化。到了雪峰近前,便見得湛藍天空下,孤絕的冰崖巍然聳立,不時吹來的天風揚起陣陣的雪粉,模糊了藍天與雪山的邊際。雖然陽光燦爛,但在這高山雪峰前,仍感覺到襲來一股股透骨的寒意。

淚水傾盆,等終於收住悲聲,醒言便袍袖一拂,將雪宜的嬌軀裹在一片晶華閃亮的雪雲之中,離了海底冷寒洞窟,在靈漪瓊肜的陪伴下破水而出,一路御風直往羅浮。依著羲和三日之約,他準備翌日將雪宜身軀安放到她出生的羅浮雪峰,再去饒州馬蹄山拜別父母,最後再回南海踐神女那崑崙之約。這樣安排之中,本來醒言不欲靈漪相陪;因為聽了羲和之言,那雲中君便督促靈漪早去東海神宮中靜養清修,因此醒言也不希望她跟著自己勞碌奔波,即使只有兩三天。只是,雖然百般勸說,但靈漪兒心意已決,無論如何解勸,也定要在醒言去崑崙之前的所有時間裡,寸步不離,左右相陪。

於是,對著藍天下陽光中閃閃發光的雪山,在半空中虔誠地拜了兩拜,醒言便將雪宜的身軀安置在雪峰下那處山風回蕩的冰崖下。小心安放好後,醒言便在四周布下縱橫交錯的雪咒冰關,附上層層疊疊的能引動九天神雷的奇絕法陣,最後又布下障眼的雲霧,讓這片安放香魂的小小天地如同隔在另一個時空,這才安心離開。

此番返回,並不是就此在羅浮山長住;而現在醒言也不願多去故地,只盼著將來的完全,因此並沒有心情去履行那些繁文縟節。於是這回回返羅浮,他連千鳥崖也沒回,安置好雪宜之後,只朝師門所在地飛雲頂遙遙拜了三拜,便此攜著靈漪瓊肜往家鄉馬蹄山而去。

一路無話。

等將近馬蹄山,越過那熟悉的梁梁坎坎,溝溝岔岔,還在半空中時,醒言便從朵朵雲霧的間隙看見半山腰自家新落成的瓦屋。瓦屋的磚牆前,那個熟悉的賢惠身影正靠著磚牆一朵一朵擇著眼前的棉花。而那位一樣閑不住的老爹,正蹲在房前一棚早絲瓜架前,專心盯著眼前絲瓜的藤苗,正在捉蟲。多時不見,似乎這位辛苦了一輩子的老爹也終於習慣了現在的好條件,懂得怎麼享福;在這樣以前心無旁騖的勞動時間,卻一手中端著個酒杯,每捉到一隻蟲子,便停下來喝一口酒,停上半天。

……也不知是否經歷了大戰,或是在那風雲變幻的南天吹多了風雨,往日里表面曠達樂觀內心裡實則堅韌的少年堂主,忽然覺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不知為何現在怎麼變得這般多愁善感,都有些婆婆媽媽。為什麼才分別一年多,再看到自己爹娘好好地過活,卻不知怎麼鼻子一酸,竟似乎又要掉下淚來。

壓抑下激動的心情,揉了揉眼睛,醒言便招呼一聲,同靈漪、瓊肜一齊按下雲頭,落在這馬蹄山的半山腰間。走了幾步路,終於轉到瓦房門前,醒言便輕輕喚了一聲:「爹、娘~」

……

父子母子重逢,如何激動,不必細提;對於老張頭這老兩口,跟兒子一年多沒見面,自然是格外激動。也不知怎麼,雖然他們這半輩子沒出頭的莊戶人家,一直都希望兒子有個豐衣足食的好出路;甚至只要他過得好,哪怕這輩子不相見也毫無怨言。想得不錯,但等到自己子女在外面不相見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心中的思念便如三月的竹筍,一夜間便滋長漫延,思念之情綿綿不絕。

而對老張頭夫婦,在過去的這一年間,又與以前不同。從馬蹄山上清道士的口中,他們已聽到許多南海大戰的消息;甚至這一年裡,他們夫婦已被幾次在羅浮和馬蹄間來回接送,躲避那海南邊惡龍黨羽的報復。這發生的種種,都讓樸實了一輩子的二老知道,自己的醒言兒陷在更大的危險中。

正因如此,日夜擔憂,雖然有上回醒言敬獻的靈芝仙氣滋養,又有上清真人傳授的補氣法兒養顏,等孩兒一年後再歸鄉里重看到自己爹娘時,卻發現他們已經明顯的蒼老。二老臉上的皺紋更深,聽力也不如從前,行動間明顯比以前更加遲緩。見得如此,醒言表面歡欣之餘,內里著實有些傷感。於是在這個返鄉的日子裡,醒言暗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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