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十萬朱顏十萬血 第八章 滄海幾番覆,人尚醉春風

面對暴雨般須臾即至地攻擊,佇立海空的少年忽然嘆息一聲,將懷裡妖軀放下,又撤去保護眾人的光膜,轉瞬間褪去明光銳甲,身上只留青衫一襲。

只是一句「情勢所逼」,今日自己這胸無大志的四海堂主便被推到眾目睽睽下;電光石火間千變萬化,自己幾乎還來不及清醒過來,便被一人留下獨對那漫天的龍蛇。

眼見這情形,天穹外層層烏雲背後那人倒十分意外。遲愣了片刻,他心中忖道:「罷了,雖然下面此人跟我多有仇怨,也無暇戲弄了。唉,略去那點微不足道的私怨。此處的大地海洋曾囚過神王,自然需要儘快毀滅的了。嗯,還是早些了事,早些追隨神王遊歷茫茫宇宙去!」

那蝗災一樣的龍群從南天的深處飛來,越飛越近,當接近到只有幾百里的距離時,突然放慢了速度,那些雄碩的龍身開始在天空盤旋。

這打下的光團,其中紫電激閃,雖然不大,只有鞠蹴大小,但自孟章手中剛一凝成,卻霎時照亮整個蒼穹。原本光華繽紛的海天,剎那間,所有景物都被染上一層幽幽的暗紫。

如果以這樣的架勢撲到近前,已用不著什麼試驗便能猜到是什麼結果。不過,正當眾人絕望,光怪陸離的雲空之中卻突然起了些變化。在那天南的某處,突然閃耀起燦爛的白光;白色的光華之中無數根粗大的水索衝天而起。連通天地,密密匝匝有如柵柱。有許多氣勢洶洶的猛龍立即一頭撞到這雨索之上,就像魚兒入了網,雖然那些單個的雨線看似柔弱綿軟,富有彈性,但聚集在一起卻能它們羈縻在內。越是掙扎,雨網勒得越狠。轉眼那南邊的天空中便憑空吊起千百條惡龍,無論它們怎麼在半空撲騰掙扎,卻始終不得脫難!

再說醒言。

這些跨龍飛騰的武士,服色各異。雖然不少人穿著如血樣腥紅的精銳盔甲,看起來整齊劃一,但更多的卻只是穿著簡單的皮裙。甚至有少數人赤裸全身,只顧揮舞著巨斧鐵鎚狂呼亂喝著朝天空惡龍殺去!

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力量上,這樣的混戰遠談不上勢均力敵。大部分的惡龍繞過喊殺震天的鏖戰,繼續朝目標飛撲。這時候,雖然天空中不再只有單調黑紅兩色,已經充斥著惡龍爪中縈繞的魔光、抵抗者們五顏六色的法術刃華。只是,即使所有這些絢爛無比的光輝繚繞在一起,無論是亮藍還是幽碧,仍顯得十分陰鬱。這樣壓抑的斑斕之中,似乎再沒有什麼能阻擋那些張牙舞爪的巨龍向醒言撲近。

「瓊肜?」

「瓊肜?!」

魔龍越來越近,那五爪之中的妖焰越來越紅,眾人皆見。只是這間隙之中流星火雨依舊襲來,旭耀煊華訣庇佑下的眾人依然束手無策。

與此同時,那大海西南專門羈押囚犯的神獄群島,島主晦芒見著天地異變情勢不妙,當機立斷釋放島上所有羈押的囚犯,並給這些昔日的悍勇之徒發放武器皮甲,簡單說明一下情況,許下事後自由的豐厚承諾,便讓島上三萬血獄軍和他們半衝鋒半監督著一起衝上雲空。

抱著懷中漸冷的女孩兒,醒言突然發現,其實自己才是天底下第一的壞人;有些事情總也想不明白,直到事情發生才無比地分明。原來……原來她一直都是生死相許;而自己卻為什麼所謂的出身高低始終遲疑。無論是否出自自己本意,都讓自己在兩人相處時,固執著某種奇怪的矜持。而當往事在眼前自然呈現,醒言突然看清,原來一直都是這女孩兒在曲意逢迎,處處呵護兩人間這份情意。

而這時,那位心地仁慈的女神卻再沒管這血腥事。現在她只是望著那位樂呵呵正看著哥哥殺壞人的小女娃,表情迷惑而驚異,口中喃喃自語:「咿……是不是我睡迷糊了?剛才聽錯了?」

猛龍飛來,雖然身在數千里外,但那股鱗爪帶起的強勁氣流已逼到身上。飛龍在天,海上這片水樣的「大光明盾」已經被漩流吹得動蕩不安,發出「呼呼」的聲響。這時候誰也不敢肯定,當這些有靈性的凶物撲到透明光盾上時,會不會也像那些隕石爆成無害的碎片。這問題只有試過才知道,只是有可能付出無法估計的代價。

「痴哉……」

「哼!」

「%#@ξ$#*」

這樣法術,其實醒言從沒學過;但對他現在而言,隨心所欲發出這樣交織海天的冰弦雪朵,已是順理成章之事。

在這樣心慌意亂、浪打心潮之時,眼角的餘光又看到遠處正發生的事。昏暗雲空里,一個烈焰飛騰的火團正如疾兔般撲上雲天上那團亂雲。只是,只不過這一瞥地功夫,就聽得「啪」一聲巨響,嬌小的身形焰滅煙冷,從雲天墜下,落到那火海煙波中無影無形。

一聲驚天巨響,和預想的一樣;眼關的紫光大盛,也和想像的差不多。只是……為什麼那紫電爆裂時,耀人眼目的電光中,還有一絲銀色的閃光?當許多人還在琢磨這事兒時,那個剛剛化作龍形又瞬即被打回人樣的女子,已倒在欲保護之人的懷中……

正是:

相聚不知好,相別始知愁。

瓊佩心間照,猶自戀晴虹。

十年消歇夢,長劍吼青龍。

滄海幾番覆,人尚醉春風。

笑把南山指,相顧憶流紅。

人間多少事,神女一夢中。

一時間,飛穿而過的筆直冰弦在空中凝固,朵朵冰梅穿梭其間,如落花般漫天飛舞,似乎以天穹為背景,構築成一幅優雅無比的天地畫圖。這樣氣勢磅礴的冰冷畫圖,不僅魔焰熏天的雲空重新冷卻,還凝固住魔龍迅雷一般的攻勢。

從容說完,張醒言一轉身,走到那個魔力俱失正在海波中掙扎沉浮的昔日水侯面前,肅容說道:「嗯,既然有女神現身,我便不動刀槍。」

到了這樣最後的時刻,那隻紫電光團如月落九天般從雲端飛落,朝醒言電射而至,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它打實之後意味著什麼,也有心奉獻自己的血肉之軀為那少年阻擋,保留最後的希望,卻因那紫色電團來得實在太快,等他們來得及這般決定之前,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轟!」

在那八方襲來的海風熱潮中,醒言只輕輕吟了四句。似乎自言自語地吟誦,卻彷彿耳邊炸響的驚雷,在此刻天地間所有生靈的心底回蕩不絕。而在這句似偈非偈、似咒非咒的吟誦聲里,這身外的乾坤忽然起了些奇怪的變化;這變化,所有置身其內的生靈竟毫不知覺。

「不要怪我……」

看著上方愛郎的神色,已是氣若遊絲的女孩兒掙扎著說道:「醒言……我心中一直有愧……」

「是我第一個同你訂下誓言,卻不是我第一個替你擋劫……」

現在這孟章,繼承了淆紊衣缽,已貫通了宇宙混亂本源之理,此時他明白無誤地知道張醒言現在的處境。雖然不知為何,張醒言那個奇怪的光氣,竟能抵消自己附加在隕石魔龍身上倍增威力的惑亂陰惡之氣,但無論如何,到這時候,他也該油枯燈盡,所謂「道消魔長」,當現在這個蘊滿惑亂紫氣的電球打到他面前之時,即使沒有多少力量,也該能將他炸得粉碎。

……

也許真如世間所言,當人死去之前,或是遭逢劇變之際,時間會變慢,那許多年前早已忘記的往事會如潮水般涌到眼前。醒言現在覺得就是如此。鄱陽湖邊奪笛,花月樓中初戲,煙湖水底同眠,湞水河中問情,客店之內捉賊,雲海之上飛槎,床榻間弄琴助眠,這一樁樁一件件或大或小的往事,瞬間涌到他眼前。

當然,此事到此並未結束。運用奇法之後,等一切重又恢複正常,看到孟章從雲端摔下,醒言當即仗劍追下。只是,等他落到海波之中,立在孟章面前,高舉劍器正要一劍刺下,卻突然只覺身後的南天忽又起了些連自己也驚訝的變化。

大約是清晨枝頭的露珠從葉邊脫落後掉落土中的時間吧,那天地間一切都變得十分奇怪。且不說南天大海深處這片風雲異色的修羅殺場,只說那風和日麗的中土大地。在這一瞬間,忽然那枝頭掉落的露水重新回到了葉上,地上破碎的瓷盞重新變回了原樣;賓士的駿馬朝後倒退,播撒下去的麥種又回到老農的手上;剛被劫匪砍開的傷口瞬間癒合,苦主疼出的眼淚又倒飛回眼眶!如此的奇景境中的人物,只有當冥冥中有個超越時空的眼睛時才能看清,在這一瞬間,時光倒流了!

戰爭之事,如火如荼,緊急之時固然敵我間不可能討敵罵陣,甚至友軍之間也沒時間互相聯絡。那些通天達海、暗藏殺機的雨絲,正是冥雨之鄉中三千雨師地助力。天地如此異變,這些修鍊動輒千百年的雨師雲神如何不知發生何事。面對天塌海沸的異狀,當然不能置身事外。當即在那雨鄉主人的一聲號令之下,數百年從沒集體出手的三千雨師齊立冥雨鄉中,遍身雲遮霧繞,衣冠勝雪,口中齊聲詠唱興雲布雨的神咒。只不過須臾之間,便布下剛才這鎖龍奪魄的冥雨大陣,羈縻那些天外魔龍的攻勢。

而這時,那雲後的魔王並不待任何喘息,凄厲的呼嘯聲中,又是一陣光色怪異的流星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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