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馬前燈火動星河 第九章 天真樂道,淡浩然其何求

一方神豪,本非言語可動,誰知在醒言威逼利誘之下竟然倒戈。這件事看起來頗為兒戲,後來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這件事也並非完全不可理喻。表面看來,似乎是痴迷音律的「樂神」駿台割捨不下龍女的妙曲,才不得不轉變態度。其實內里,自有主張的雨師神將早就厭倦了主公孟章那樣野心勃勃的行事。「過剛易折」,對於南海今天的局面,駿台並非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也正因這樣,才讓許多人覺得他駿台行事獨特,並不輕易附和孟章種種計策。在這原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便是外人很難知道,原來這駿台和那位龍神大太子伯玉十分投契。一個溫文如玉,一個儒雅風流,本就惺惺相惜,現在四瀆主張伯玉主持南海,駿台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

閑言少敘,再說醒言幾人。完成這件大事後自然十分開心,也無心逗留,便直往翠樹雲關而去。一路上醒言行在最前,瓊肜其次,靈漪則在最後抱琴緩緩而行。

說起來,勸服駿台這事也花了許多工夫。早上朝陽初起時就出來,等到現在返回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候。從煙波中一路返回,醒言已看到海面漸漸升起一層層夜霧。白紗一樣的霧氣,被西邊斜陽的返影一照,便映出一道道淡麗的虹彩;而這時白天原本低垂大海四周的白雲,不知何時也漸漸瀰漫集聚,鋪滿蒼穹,映著西天海日明亮的光輝幻成一天濃烈的霞霓。

像今晚這樣絢爛的火燒雲,即便在空氣純凈的南海也不能經常看到。歸途中,醒言抬頭朝天上四周看看,只見天空中濃雲盡染,雲團中央像燭火一樣鮮烈通明,邊緣則鑲嵌燦爛的金邊。陸離斑斕的雲霞流滿一天,就好像天宮神人的熔爐傾倒,將神炭爐火傾泄滿天。在這壯麗瑰偉的落日夕霞中凌波而回,偶爾回頭望時,醒言便見到那龍女正裹在夕陽之中,遍裳霞色,嫣然頎秀的身姿徐徐而行。雖然往日有時也古靈精怪,但天生便有一股別樣的庄靜氣質。凌波微步若往若還時,靈漪正掩住身後那輪光輝爛然的落日;千萬條的霞暉麗彩只能從她身邊繞過,在這雲霞亂色的天水之間畫出一個絕美的輪廓。

「嘻……」

夕陽西下,雲鮮其色。正當醒言眯著眼睛想看清靈漪臉上是什麼神色,靈漪卻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嘻然一笑——原來靜處時的天姿國色,展動容顏時更加驚心動魄,醒言一個不提防,腳下一個踉蹌,竟差點失了那御氣凌波之術!

不過,即使這樣行色從容,他們沿著煙波霞路御氣而行,不到半個時辰也就回到神樹島。到了島上大營,見天色已晚,醒言也不急去九井洲跟雲中君稟報,只是跟現今鎮守神樹諸島的淮河水神湕邪稟告今天情形,再請他找人去跟雲中君稟報狀況。對於這淮河水神,幾月來的戰況早已讓他對醒言敬重有加,現在聽說他大功告成,自然滿口稱讚。不過,目睹過先前幾次戰例,他現在對醒言辦成這件大事倒也不覺得如何驚異。

略去這中間種種瑣碎事務,到了這晚,醒言感念今日靈漪出了大力,便自告奮勇親自下廚,在那為靈漪專設的公主小灶上忙忙碌碌,要為她做幾個菜表示謝意。這烹飪之事,雖然醒言並沒親學,但往日在饒州茶樓酒肆中打雜,耳濡目染也大致知道怎麼回事;後來在千鳥崖上,雖然一貫由雪宜打理廚中之事,但閑得無聊時也偶爾搭手幫忙;因此,現在豐富的食料擺在面前,醒言回憶那鄱陽湖水中居的白蘆蒸鰣魚,或是望湖樓的清淡小菜,一番忙碌後倒也做出幾個菜,盛在白瓷盤中倒也像模像樣。當然,這會兒鰣魚變成海鮮,苔菜代替白蘆,雖然材料各異,但因為四瀆為靈漪所供食材十分新鮮,做出來一樣清香撲鼻,反倒別有一番風味。

等這些菜端上桌,靈漪細細品味時,欣喜中卻帶幾分感動。在那時,和人間相似,四瀆水族這樣久居世俗之地的神靈,人情世故也和凡間相似。「君子遠庖廚」,早就深入人心,不用說有點身份的,即使那最下層的平民百姓,無論男女都一向以男子下廚為恥。平常若有善心的丈夫實在心疼妻子廚事忙不過稍微搭了把手,也深以為恥,做可以做,但就和閨房秘事一樣絕對不能對外說。若是不小心被哪位不速之客恰巧撞見,差不多就成了笑柄。

在這樣的情況下,靈漪剛才看醒言為自己在灶間忙來忙去,奔上奔下,心裡真箇十分感動。當時旁觀那感覺,都似乎從來沒有過。一綹暖暖的溫流不知從身上還是心底湧起,轉眼遍布全身,經久不散,酥酥麻麻,溫溫痒痒,彷彿整個身心浸泡在一汪滾燙的溫泉中,如何舒服具體說不出,卻只覺得好生感激這樣的恩賜,自己要對他一輩子好。

在這樣奇異而美妙的感覺中,早就對醒言傾心相許的靈漪兒,又默默對心上人再次山盟海誓。

不過,醒言卻沒想到這麼多。忙活了半天,終於整齊一桌菜,端上桌,便招呼靈漪、瓊肜一起來吃。進食之時,除了時常提醒瓊肜不要吃得太快,要細嚼慢咽,醒言眼角的餘光也常常留意靈漪的反應。誰知,無論他怎麼凝神偷看,那龍女只是不置可否;整個用膳過程中只是低頭不語,默默夾菜,靜靜吃飯,除了臉上映著燭光有些紅暈,雙眸中眼波盈盈,其他竟看不出任何異常。見得她真這樣寢不言「食不語」,醒言便覺得自己這頓晚飯大抵失敗。這樣暗含著鬼胎,他便自始至終都沒敢問靈漪他廚藝怎樣。他卻不知,那細細咀嚼的龍女其實心下竟是萬分感動。

不過,靈漪兒感動之餘,倒還心生警惕:

「呀……醒言廚藝如此之好,我卻只懂烹些羹餚。以後……我還得多多研習烹調!」

用完這頓看似尋常的晚膳,醒言便帶著瓊肜去島上的湖灣凈面,靈漪則趕回自己寢帳更衣打扮。

靈漪兒晚妝完畢出來時,已是夜色深沉,星斗滿天。等她緩步徐行,來到先前約定的那綠樹環抱的水湖邊時,便發現除醒言瓊肜之外,又環繞著一圈道門的弟子。熟悉的話語隨風朗朗而來,正是醒言在那裡高談闊論。

未到近前,靈漪駐步,想聽聽他在說什麼。聽了一會兒,原來他正在講解那煉神化虛之術。在醒言周圍,都是一臉期待的道門弟子,靈漪依稀辨認了一下,自己知道姓名的那幾位上清弟子都在那裡。這時靈漪才想起,這些人間道門各門各派的弟子,雖然盡皆是各自門中英傑翹楚,但數十日的爭戰表明,他們現在並不適應那樣大規模的妖神爭鬥,因此被龍君分派來這相對平靜的神樹洲幫忙防守。

略去其中曲折;又過了一陣子,等聽到醒言竭力講解完,星光中靈漪發現,那些道徒一臉懵懂,並不似有什麼領悟的模樣。又過了一小會兒,才見那位名叫華飄塵的上清弟子打破沉默,有些鬱悶地說道:「唉,也聽過張堂主幾次論道,雖以我粗淺修行也知堂主並無藏私,向來竭力講演。可是這神術精深細微之處,卻無論如何卻辨想不懂,唉……」

長嘆了一聲,這位上清翹楚瞬即又恢複神采出塵的模樣,朗然說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今日終於真正明白這是什麼含義。眾妙之門,玄之又玄,自然就是這樣,我等不能通悟又有何可嘆!」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這之後,道子們又開始好奇地詢問瓊肜,請教她如何能在那千軍萬馬之中,獨自一人奔上遠古凶獸頭頂摘下那驅獸的丹丸——聽得終於有人跟她說話,還向她請教,小妹妹高興之餘,便知無不言傾囊相授:「當時啊,也沒想那麼多。只是聽堂主哥哥跟那老爺爺說,因為肚子餓了就著急回去。瓊肜聽了也急了,想給哥找點吃的。可是當時只有那頭大獸頭頂有吃的,便去了。也許,這就是張堂主哥哥常教的做事要一心一意吧?」

用著最莊重的口氣把所有道理講完,瓊肜轉著小臉環顧四周,想看看反響;誰知卻見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一臉木然,只獃獃地看著她,好像並沒有聽明白她的話。

「……」

見得這樣,瓊肜正想補充兩句,卻有一位年級稍長的道人回過神來,不死心地問道:「那、張姑娘,當時那隻九夔虺兇猛非常,難道你就一點都步害怕么?」

「不怕!」

這問題一點都不難,瓊肜斬釘截鐵地回答。

「為什麼?」

「因為我手裡的火鳥刀能冒火啊!山裡的野獸們都是怕火的,我想海里的也是這樣吧!」

「這……」

此言一出,不惟眾人無語,便連隱在遠處的靈漪也忍不住被小女娃這自作聰明的話語給逗樂。靈漪輕輕一笑,立即被醒言聽出,當即看他向自己遙遙招手,示意快過去。等靈漪飄飄過去,盈盈做到碧湖之畔的綠茵地上時,神樹洲頂的那彎弦月便也移到中天。現在已是一月下旬,和北方中土大地相反,這遠在天邊的南海海洲仍是十分悶熱,就好像夏天一樣。雖然樹木繁茂的神樹島已經清涼很多,但入夜之後也只有在這水光涵澹的清湖之畔才能感受到一絲透骨的涼意。

等靈漪加入之後,在湖水邊乘涼的眾人懾於她的身份和容光,一時沉默下來,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喘。見眾人這樣,還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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