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馬前燈火動星河 第八章 幡然醒悟,自有煙霞送迎

「唔……」

身墮黑怖,二目如瞽;心魂俱震,不知何處。從來往來逍遙的雨師神將冥雨鄉主這回卻失手被俘。

不用說擒他之人正是醒言。

數日前,意圖斬草除根的四海堂主定下計謀後便立即去找雲中君,問問計策如何,順便看看能不能借條四瀆專捆犯人的刑具「縛神筋」。等他到了龍王大帳把想法跟雲中君一說,老龍君大為贊同,不僅送他一捆縛神筋,還特地拿給他一樣四瀆秘傳的寶物,「元靈鎖」。說起這元靈鎖,看樣子如同一團金色光影,中間有無數的金絲環轉波動;聽雲中君說,無論什麼神仙人物,只要被元靈鎖拿住,便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逃脫不得。只不過,有些尷尬的是雖然元靈鎖威力強大,老龍君得它之後卻沒用上幾回。因為這元靈鎖雖能扣人心弦鎖人元靈,卻有一樣致命缺陷,那便是要等它奏效,只有那被鎖之人身心神魂俱都毫無戒備,這時才能真正鎖住元靈。

因此,這元靈鎖實際運用便有些尷尬。對付普通人用它太浪費;對上那些真正強力的神人,卻哪怕這些人再是嬉笑放任,也絕無一刻真正毫無警戒。這樣一來,這名字嚇人的元靈鎖便高不成低不就,常年並沒什麼真正用處。

只不過,多年閑置後這元靈鎖今天終於碰上一位不拘小節的人物,醒言這誘敵之計,幾乎就像為這寶貝量身訂做,以至於當時龍君一聽便啞然失笑,立即記起這個空置多年的寶物。

略去其中緣故,再說醒言。這日設計先請瓊肜玩了玩她那捉迷藏的遊戲,將心懷不軌的神將引來;然後便由靈漪兒浪里彈琴,分散這位愛樂成痴的雨師神將注意力;他自己,則如捕螳捉蟬的黃雀,肩扛著縛神筋手提著元靈鎖,小心隱藏在水底浪隙伺機下手。

就這樣算計了多時,果不其然,靈漪兒傾力彈奏時,那酷好音律的白衣神將聽得神魂顛倒得意忘形。見此良機,眼明手快的少年當即躥過去打出元靈鎖,將這神通廣大的雨師神擊拿在風波浪底。

當然,雖然老龍君先前曾跟他賭咒發誓,保證只需用元靈鎖一物便足以讓駿台魂飛魄散,不能反抗,醒言卻還是有些不放心,見駿台跌倒,趕緊又揮開堅韌無比的縛神筋,橫一道豎一道將駿台綁得嚴嚴實實。

此後,等元靈鎖起初閉人五靈六識的效用過去,被五花大綁的駿台雙眼漸漸也能視物,便終於看清那位無恥偷襲之徒的真面目。

「是你?!」

雖然和預想中一樣,駿台看清後仍忍不住氣急敗壞。

「是我。」

和他惱怒相比,那得手的少年卻居高臨下,袖著雙手,一臉嬉笑著俯瞰他說道:「怎麼雨師公子沒想到么?」

「哼——」

仰面八叉四腳朝天的雨師神將剛想反唇相譏,忽又見頭頂的藍天白雲中伸出一個小腦袋,瞅了自己兩眼後便急急跟旁邊少年指證:「是他是他!就是他上回想騙我!」

「嗯!我知道他。這回他跑不了!」

「無恥!卑鄙!」

聽醒言兄妹倆這一對答,任駿台再好涵養也不由惱羞成怒;到了這時節他還是不怪瓊肜,一腔怒火全直朝醒言發泄:「好,好!張醒言,聽幾月來的傳言,你也算個人物!可是今日一見,你明裡設局暗中下絆,這樣小人行徑可是一方雄主所為?你可知道,大丈夫生天地間,無信而不立!」

雨師神本就口才便給見識卓絕;此時平生頭回被擒,氣急敗壞之時口才更是犀利。只不過論到口才,醒言倒也不輸於他。幾年的市井生涯莫說現在這樣,就是再不利的情形他也能無理攪三分。因此見雨師神暴跳如雷,又拿大義責自己,醒言絲毫不介意,只哈哈一笑,便毫不客氣地介面反詰道:「怎麼?你覺得無信而不立?錯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曾聽說過,『義之所在,不必信也』。再說你今日所為是大丈夫么?你不知你現在躺卧之處離我們神樹島大營有多遠?我們請你來了么?再說了,『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四瀆未出閣的公主在此地彈琴抒意,你這男子如何敢偷聽?還敢靠近在她面前手足亂舞,莫非你欲行不軌?」

「……」

駿台從沒想到還有人能這般無賴;明明是他被害,卻說得好像理虧的還是他自己。溫文爾雅的雨師公子哪遇過這樣的人?當即就氣急攻心,張口結舌,一時竟忘了回擊分辨。

正在這時,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嗓音清澈柔美,略含著笑意說道:「醒言,你別這樣損人家了。其實還好啊,這人聽得我琴歌入神,起碼識貨,應該不會壞到哪裡去。」

「哈~」

聽公主說話,本來一臉不屑的少年忽然正了神色,在駿台眼前朝那個聲音響起之處躬身行了個禮,然後轉臉,雙手如同抱物,虛空朝上一舉,便將原本橫躺的雨師公子一下子豎起來。此後駿台雖然依舊渾身無力,但畢竟不必仰著跟他們說話。

等駿台「站起」,已變得一臉肅然的少年跟他正色說道:「雨師公子,您的大名我早已是如雷貫耳,心裡也是真心欽佩。今日要使這從權手段,也是上回見您在萬軍叢中來去自由,任是多少兵馬也羈縻不得,這才出此下策。實話跟您說,今日留你也不是出於私仇,實是欽佩閣下為人,希望您能看清大勢,棄暗投明,從了雲中老龍君之言棄了那野心勃勃之徒。神君您須知道,我等此次攻擊南海,一來要向那做下惡事之人討還血債;二來也是要扶正溫文寬厚的伯玉為南海之王,還南海一個清明。你看——」

「不必說了!」

醒言剛剛說到這兒,卻突然被駿台厲聲打斷。駿台一臉憤怒,厲色說道:「張醒言,莫非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其他什麼都好談?要我背叛南海那是絕無可能!」

「這……雨師公子你誤會了。我不是要你背叛南海,而是——」

「說過不必說了!」

雨師神將一聲斷喝,再次將醒言話語打斷,兩目通紅暴躁說道:「張醒言!我也聽說過你的名聲。這回落在你手裡,是殺是剮任由君便,我駿台不想再跟你多言!」

「……你!」

聽得駿台之言,四海堂主勃然變色,變了麵皮對他怒目而視。這時,見他們兩個大人劍拔弩張、怒目相向,在一旁觀看的瓊肜卻覺得有些害怕。想勸又不知該如何說話,只好緊緊倚在靈漪姐姐身旁緊張地觀看。

再說醒言。見駿台寧死不屈,雖然臉上憤怒,實際卻並不如何驚訝。緊繃麵皮一陣,忽又「哈哈」一笑,帶些戲謔問道:「你真不怕死?」

「……」

見醒言喜怒無常,這樣正經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便連駿台這樣閱人無數的神人也有些哭笑不得。暗道一聲「無賴」,駿台定了定神才保持住憤怒的神色,沉聲低低吟道:「臨威逼而不怖,豈恐嚇而能拘——我駿台貴為一方神主,歷經千劫,怎會懼這區區生死。」

停了停,他又嘆了口氣,悠然說道:

「不知死,焉知生。」

「哈哈!」

駿台話音未落,醒言已是仰天大笑。

「好個不知死焉知生!駿台啊駿台,我本以為你見識卓絕,今日一見,不過如此。無名曰道,不死為仙,你若真死了,便似那金石碎聲華寂,哪還能像現在逍遙自在!」

「哈~無知小兒!」

駿台忘形被擒之後,到此時終於也大笑一聲,仰面朝天朝著天際的浮雲慨然說道:「我駿台本是天地靈物,即使身死,英魂不滅;在世為仙靈,滅世為鬼主。檢點平生事物,自信無愧天地,入得鬼界定還能轉投西方崑崙聖境,到那時,有羽幢迎送,香花如雨,在崑崙輪轉之台前跟王母公主稟過生平,便再世成聖成神,依舊享配天地。如此你還能拿我怎樣?你——」

洋洋說到此處,駿台瞧了醒言一回,卻忽然驚訝地發現,此刻他臉上戲謔的笑意更濃。

「你為何發笑?」

「呵!為何發笑?我是笑你還不知誰才是真正無知之人!」

少年一臉幸災樂禍,嗤笑道:

「駿台啊,你可知在南海做鬼,魂歸何處?燭幽鬼域!不瞞你說,小弟不才,卻和鬼域之主有舊。鬼王尊我為主,鬼母呼我『老爺』,即使現在我不耐煩使奴喚婢,也還叫得他們一聲弟兄、弟妹!」

乜斜看著眼前開始頭角冒汗的雨師神,醒言繼續恐嚇:「當然,我相信以雨師公子之能,即使死於非命做了鬼,也有本事逃離燭幽鬼域管轄的南海鬼界。只不過有個事情我得說明,那樣是得你走運,不死在我手;否則,那……」

說著話他大喝一聲,頓時頭頂飄來一朵烏雲,在他們這方海面投下一片陰影。等陰翳罩定,醒言叫道:「丁甲、乙藏何在?」

話音未落,便從他手掌之間冒出一團黑霧,其中影像幢幢,不久之後,便有倆青色鬼影分離出來,身形恍惚,面目分明,呲著牙咧著嘴跟醒言躬身一禮,口裡咿咿呀呀說著旁人聽不懂的鬼話。

這之後,也不知召它們出來的少年口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