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馬前燈火動星河 第六章 雨盪雲飛,疑荷香之入衣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小小海嘯中,醒言身邊那兩個女孩兒卻毫不驚慌。靈漪本就是水族兒女,在這樣雨浪齊來的情景中如魚得水;被熟悉的海水味道一淋,她那龍族的天性迸發出來,當即歡欣鼓舞,飄然離地,去兇猛的巨浪中穿梭了幾回,又借著洋洋洒洒的風潮浪雨帶衣洗了回澡。瓊肜見海面起風更是高興,巨浪襲來時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卻頂著風波蹣跚幾步,坐到某處淺灘,每當大潮湧來時,便將她小巧玲瓏的身子推回原處;在浪峰一路滑行,瓊肜就如飛翔的小鳥,正是樂此不疲,好不歡欣!

當日頭行到天心正中,瓊肜也終於破涕為笑時,海灘上便颳起南海特有的季風。浩浩蕩蕩的海風從東南吹來,在蒼藍的海面捲起千堆浪雪;層層的雪浪煙濤從遠方涌近,奔到近海時已像衝鋒的千軍萬馬,氣勢洶洶,帶著轟轟雷鳴,蓋過低矮礁岩,撞上高峻巨石,在晴空下揚起數十丈的雪白水瀑,摔到醒言近前時已如同下起暴雨。

這時醒言也反應過來,只準備一味說好話。

只是,有些反常的是,靈漪瓊肜嬉戲,醒言卻沒津津樂道,反倒一個人坐在原地,面對著奔涌的浪濤怔怔出神。陽光遍灑的明媚藍天下,磅礴的巨浪,狂暴的風雨,這樣奇特的景象彷彿驚醒他某種封塵的記憶;當冰冷的海水兜頭蓋臉澆下時,他對心中幾月來那個若隱若現的模糊記憶忽有所悟,就變得有些不安和躊躇。

「醒言,你怎麼了?」

幾乎在同時,靈漪和瓊肜一齊發現他的異樣,便停了嬉鬧,回到他身邊關心問話。

「這……」

目睹她二人關注的神色,醒言更加躊躇,也不知自己該不該說,或是該怎麼說。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才下定決心,小心的組織著自己的措辭,告訴靈漪瓊肜:「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剛才突然想起半年多前做過的一個夢。」

正是:

沉此芳鉤,釣彼潛魚!

瓊肜聞言情不自禁地驚訝。

「是啊。瓊肜你說得沒錯。我這夢是有些怪,我夢見自己流落到一片狂風大浪中,還遇見一個女子。」

既然開了口,醒言也不再害臊,決定知無不言:「唉,靈漪,瓊肜妹妹,你們不知道,也不知是不是我胡思亂想,怎麼也會在夢裡和那女孩兒做了些荒誕不經的輕薄之事。事後好像她還想殺我!——你們知道的,我這樣忠厚正直,怎麼會做出這樣出格之事。」

「……」

醒言說完,兩個認真傾聽的少女齊齊愣住。等她們加過神來,那瓊肜便立即叫了起來:「哥哥!瓊肜差點忘記,你還沒告訴我到底什麼是『輕薄』!」

靈漪卻勃然大怒:

「好個張醒言!竟敢和不認識的女人胡來!」

「唉呀,靈漪,你錯怪我了,我那是做夢……呃?!」

在這樣情形下,原本鐵板一塊很難安插細作的南海龍域,已漸漸多了許多內應。比如,這回雲中君跟醒言轉達的有關駿台要害他妹妹的消息,便是綜合了多個消息來源作出的總結;無論大體還是細節,全都活靈活現,宛若親見。

「當然不認識?」

剛剛醋海翻波的龍女一時忘了發怒,給疑問之人認真解釋:「醒言你想,如果那女孩兒是我或是居盈,甚至瓊肜,即使胡來又怎會打你殺你?真是笨哦!」

「……這倒是。靈漪,你果然冰雪聰明!」

原來,為反擊南海,表面稀鬆卻是胸藏丘壑的四瀆雄主雲中君,早就對風生獸的特性瞭然於心,做了仔細了解。這回聽說飛廉神風生獸參與廝殺,他便召來孫女靈漪座下的四神女之一靜浪女神銀霜仙姬作法。當巧計誘得飛廉神率部脫離主力大軍獨立廝殺時,專擅平風靜浪的銀霜仙姬便悄然施法,讓整個鏖戰的海域忽然風平浪靜,方圓數十里內不聞一絲風息,就如同忽然掉進密室一樣。

當風生獸頭一回幾乎全軍覆沒時,那往昔凶暴無比的飛廉神見勢不妙,還待投降,卻不知四瀆雲中君早已下了嚴令,說是即使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寬恕,他這樣不知啖食多少種族後代的惡靈只能格殺勿論,絕不受降。於是,這為惡千載、跟著孟章作威作福的飛廉神,終於迎來自己的末日,被四瀆龍軍當場格斃,亂刃分屍而死。

「嗚嗚!我怎麼說出那樣話?他一定要來取笑我了!」

慚愧無地的少女,剛發的那番公主脾氣早已煙消雲散;現在她只希望,自己剛才沒說那話。

南海下得這樣血本,其後四瀆玄靈地攻伐自然費了好一番氣力。在黃河水神冰夷、玄靈妖神坤象的統領下,三十多路四瀆水族、十來個玄靈教的妖族兵合一處,在十二月底到一月初的十來天里,於驚瀾亂流洲外方圓數百里的廣闊海域內縱橫捭闔,艱苦廝殺,直打到翌年一月中旬才將負隅頑抗的敵人徹底消除。

見靈漪兒忽然忸怩,垂頭不語,並不繼續來興師問罪,醒言自然十分高興。他此刻又好生後悔,覺得剛才不該把那尷尬事兒和盤說出。

這麼看來,那件一直模模糊糊記憶著的事,自是夢幻無疑;正所謂「痴人說夢」,無論夢事自己覺得有多麼真實,一旦說出來,便連自己也覺得荒唐無比。解開心節,他臉上便露出真心的笑容,一不留神甚至還笑出聲來。

只是,他這樣發自內心的笑意,看在靈漪眼裡竟顯得十分不懷好意。當即龍女羞意更濃,覺得兩足酸軟,手腳酥麻,似乎連站都站不住。於是龍女當機立斷,趕緊找了個託辭匆匆離去,不給那憊賴少年有機會繼續取笑。

這樣純真青澀的風波,在整個波瀾壯闊的妖神大戰中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小事。討伐南海的戰爭進程就像部滾滾向前的戰車,一旦啟動便不能停止。在攻下九井洲不久,四瀆玄靈的兵鋒便直指東南的驚瀾、亂流二洲,直逼南海龍域的門戶要地。

驚瀾洲、亂流洲,處在南海龍宮大門神怒群島西北八百里處,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八百里的距離,對於推波蹈浪的妖神水靈而言,快些行軍只不過是半天的路程。因此在這樣的大戰中,一旦這兩洲被人攻取,南海龍域便只剩下神怒群礁最後一道屏障。這樣一來,以前實力強大的南海龍族,基本算是門戶洞開,走到窮途末路了。

正因這樣,南海按照先前策略收縮兵力在神怒群島一帶的同時,也派出重兵協防驚瀾、亂流二洲。甚至,孟章還不惜削弱鬼靈淵防禦,忍痛割愛般調來原本防守鬼靈淵的龍神八部將之一飛廉神,令他驅使麾下五百風生獸,在驚瀾亂流二洲之間往來巡防,協助兩位巨靈洲主烏號、防炎抵禦四瀆。

「啊?哥哥也做怪夢?」

而這期間,要不是南海眼見戰局發展抵擋不住,便準備保存實力以圖在神怒群島最後決戰,一定勝負,否則從神怒群島發來的援兵不絕如縷,攻克驚瀾亂流二洲的戰役過程還將拖得更長。

不管怎樣,這場血戰遷延半月,前後死傷的士卒無數,可歌可泣者自然甚多,但這裡並不一一贅述。在此處可以一提的是,那個孟章特地調來、勇名威懾南海數百年的飛廉神風生獸,在這場戰役中宣告徹底覆滅。

飛廉神,和先前那九夔虺一樣,是天地間到此時仍遺留世上的少數上古異種。其神雀首,鹿身,牛角,豹紋,蛇尾,不知在幾千前肉身成神,便浪蕩於南海風波,來去如風。又兼得飛廉神性情殘暴,慣以攫取海洲土族嬰孩為食,南海生靈便多受荼毒。後來他被孟章收服特地賞他島嶼八個,名為「飛廉獵嶼」,專供他在這些島上啖食土著生靈的幼童。

自然,飛廉神這樣殘暴劣行,按理說人神共憤,但在歸附孟章之前一直無人能治。有這樣局面,一方面他自己神力出奇,另一個原因則是他手下又有五百風生獸。據典章記載,飛廉神麾下的風生獸,不知在上古何時收服;色青,虎爪,豹身,頭若狸。雖然這風生獸戰力不俗,但即使放在大陸妖族間也並不出奇。它們之所以能在南海橫行無忌,只是因為風生獸一樣奇異特性,便是如果它被打死,只要旁人將他嘴巴掰開對著風口受得幾分風息,便「須臾而起」,復又生龍活虎,毫髮無損。如此一來,敵對之人怎麼也奈它們不得。

只是,這樣類似永生的奇異凶靈,最後卻在四瀆攻克亂流洲一役中全部戰死!

說不得,在這樣如同窒息的戰場中,那些被重兵圍攻的風生獸軍被打死之後,過了復活時辰仍得不到風力返生,最後便都真正閉氣而死。

瓊肜的疑問醒言自然繼續裝聾作啞不回答,但對靈漪的問責他剛辯解一兩句,卻忽然有些觸動。一直琢磨這事的少年當即很誠懇的問道:「靈漪啊,你怎知我和那女子並不相識?其實我也一直在懷疑,到底我和那女孩兒認不認識。」

醒言他們所處的沙灘頗為僻靜,正是雲中君想讓他們兄妹二人好好休息,才在這樣清幽之處安排了帳篷。因此,他們身邊這片蜿蜒數里的海洲沙灘上,除了他們幾個,再無他人。

這場大戰,和攻克九井洲之役相比,同樣轟轟烈烈,但這回張醒言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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