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巨海蒼茫幾塵劫 第十章 幽靨媚顏,頻催英雄之膽

單調的數鬼聲中瓊肜終於沉沉睡去,醒言便也漸漸停了口中的催眠低語。

這時一陣海風從東邊吹來,吹得衣裳簌簌作響,他便不自覺將懷中的女孩兒抱得更緊。又過了一會兒,見瓊肜呼吸愈發細密均勻,他便抱著她如一團棉花般輕輕落地,將她仰面向上,小心翼翼輕放在那株高大的梧桐樹根旁。當身子著地,觸到那細緻溫柔的白色細沙時,睡夢中的女孩兒口中含糊不清咕噥一聲,搖了搖腦袋,便側轉了身子背過月光,一雙小手枕到頭下復又沉沉睡去。

看著小妹妹入眠,有些心事的少年便站起身來,在銀色的沙灘上來回輕輕踱步。

這時夜色正濃,看天邊星辰的位置大概是丑時之末,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現在雖然皓月當空,但四下里一片漆黑昏暗,只有腳下這片銀白的沙灘明晃如鏡,彷佛滿天的星月光輝都交織籠罩到這片孤洲之上。

踱了一會兒步,細聽過四圍黑夜中傳來的波浪濤聲並無異狀,醒言便靜下心來,趺足端坐在這片潔白的銀沙細岸上,面對著星月的輝芒凝神閉目,開始按照自己領悟的煉神化虛之法粹練起漫天遍海的星月菁華來。

天道循環,大化無形。經過數月前所未有地磨礪,如果說往日的少年還可用「出神入化」來形容,此時的境界卻無法言喻。此時那身外星光依舊,月色也一如往常,但那彷若滄海一粟的渺小身軀中卻好像包含下整個海闊天空;身外一輪月明,身內一輪月明,唯一區別便是那身內心頭的星月更加清瀅,燦燦然有如水精!

如果說少年那往日有心無為的太華道力肖似有形有質的悠然流水,那此刻他被上古猿神浩蕩神力打通玄關的身體中,便隆隆轟卷著磅礴無形的巨浪驚濤,浩浩潺潺,瀖瀖泠泠,在一個奇異的無窮無盡的浩然空間中一吞一吐,配合著悠長綿然的呼吸,彷佛正對應著身外那浩闊宇宙天地間的潮起潮落,日月經行!這番玄妙境界,真箇似「超凡劫以換骨,浣仙塵而辭胎」!

醒言這樣超凡入神的鍊氣存神大約只持續了半個多時辰,他便睜開了雙眼。現在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化煉的威力,在這叵測陌生之地不敢運轉太久,以防驚動敵手。

「呵呵!」

等站起身來撣撣身上的塵土,張醒言感受了一下剛才修鍊的成果,便不覺有些沾沾自喜:「哈!~現在我應該比以前厲害很多了吧?」

「看來我說不定也是天縱奇才哇!!」

未脫少年心性的道家堂主,見此時那小妹妹睡了看不著,便扮了個鬼臉吐了下舌頭,正是洋洋得意!

只是,這位趁無人處小小誇耀一下的少年卻不知道,他此刻真正的境界實力,若讓他真箇知曉,又如何只會是這樣小小的得意!

心中一陣竊喜過後,他便又平復了心情,想起此行的任務來。

望了望四下里晦暗難明的蒼茫大海,醒言為穩妥起見,還是喚出那位沉睡在「司幽」冥戒中的鬼王僕人,請他確認一下正確方位。等宵朚從鬼戒中脫出立到身前,聽明白主人的意思,這位鬼界的達人便抓過遠方吹來的一絲風尾,捏到翕動的巨鼻前使勁聞嗅。

在一番極為認真地折騰之後,這宵朚鬼仆便跟主人殷勤相告,說道醒言剛才所指方向沒錯,那處正是鬼靈淵的方向。因為,雖然剛才這風尾余息中鬼族氣息不及萬一,但仍是被他老宵聞到!聽他這麼一說,醒言便放下心來,道了聲晚安,請他仍回鬼戒中休憩。

等身形魁偉的鬼王化作一道青煙完全歸入指間冥戒之後,醒言卻心中忽然一動:「咦,要不要請他……」

回頭看看樹下那位熟睡的少女,醒言心中思忖道:「此去鬼靈淵打探消息,可謂風波險惡,雖然聽說鬼方已又和南海交惡,但畢竟未經確證,此行真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既然如此,我何不就把瓊肜留下,請宵朚照看,等探明情況歸來時再來接她?」

心中忽然升起這個念頭,倒費了醒言一番躊躇。仔細思考之際,那老龍王臨行時讓他帶著鬼戒的提醒倒沒怎麼放在心上。雖然如此,這躊躇思忖也沒持續多久,他便很快打消這主意:罷了,按妹妹脾氣,若是此時真把她留下自己偷偷溜走,那日後她還不會來跟我拚命!又要費得一番好哄!

在這樣的守望與思量中,不知不覺東邊天空便漸漸發白,月色星光漸退,曙光霞色漸明。等那輪鮮紅的海日又從東天海面漸漸浮起之時,滿天青黑的夜雲就變幻成絢爛的錦霞,金赤黃紫,奇彩紛呈,布滿整個天空。彩雲中露出的海上晨空,正和大海的顏色一樣蔚藍。此後等瓊肜醒來,趴在沙洲邊用海水漱過口,醒言便和她一起佇立海洲沙灘上,看那紅日東升,在一片亂霞中冉冉浮上天空。這時候,漫天的霞彩如寶石一樣絢爛斑斕,再配上那明耀萬里的青藍波濤,眼前便正是一路霞波浩蕩,說不出的壯麗恢弘。

沉浸在霞光之中,面對這樣氣勢瑰偉的自然奇景,醒言終於明白一個道理:為什麼以前那些縣衙府衙大老爺身後「明鏡高懸」一類的匾額下,總喜歡繪一幅大大的紅日出海圖;原來在這樣照耀萬里的壯闊海景下,無論什麼人都會油然而生尊崇敬畏之心。

此後醒言便在這萬道霞光中同那位跟自己習過「瞬水訣」的小姑娘一路南遁,按照昨晚鬼王校正過的方向一路瞬水而逝。就這樣一路趕向東南,不知經過多少雪崩一樣的颶風大浪,大概到下午申時之初,醒言和瓊肜二人終於看見那傳說中的波母之山。

等他們在茫茫大海中看到遠方那處綿延起伏的陸地輪廓,醒言拿它跟西南的落日位置一對照,才發現儘管自己昨晚已校對過方向,此刻還是發生好大偏差;原本自己是想向東南疾行後繞到波母之山的東海岸,然後在那海圖上標明的萬里堡礁群中一路潛向更東南的鬼靈淵,誰知經過一整天緊趕慢趕,本以為筆直向東南的海路到最後還是偏到正南。等自己看到這方圓數萬里的南海大洲時,自己和瓊肜竟處在她的正西方!

不過即便如此,在這樣辨不清東南西北確切方向的茫茫大洋里,現在總算看到一個海圖上標明的地方,因而此後醒言便隨機應變地調整了行進計畫,和瓊肜兩人沿著綿延萬里的波母大洲西岸一路向東南進發。

這一路上,雖然他們無暇登岸去觀覽波母大洲的風光,但海路漫漫,即使偶爾的驚鴻一瞥累積起來,也足以形成對這個南海深處大洋之洲的完整印象。也許,真如有些術士著書所言,這天地方圓間有一條橫陳南北貫穿東極西極的緯線。沿著這條緯線,天地之間的自然萬物南北對稱分布,越往兩端變得越冷。這不,現在這十月間,雖然南海那片烽火紛飛的鏖戰戰場中仍是燠熱難當,不辨四季,但這波母大洲上的時令顯然已入深秋,就和自己遠在北方的家鄉一樣!

到了波母大洋,北來南海中蒼藍的海水已變得有幾分淡然;粉色鮮藍的澄碧海水搖漾身旁,彷佛能讓自己一眼看到海底礁灘。在這樣湛藍透碧的海水中翹首朝東方望去,便見那片大陸中無論高原平地,草木皆黃,盡皆是一片黃燦燦的秋色。高渺雲空下的廣闊平原上遍布著深可及腰的秋草,已經被秋風染成金黃的顏色。當醒言瓊肜看去時,柔軟金黃的秋草被西天橙黃的落日一照,偶有長風吹過時便一陣高低起伏,就好像金色的海洋中涌過一道波浪。而在這些金色草海中不太密集的地方,醒言瓊肜還看到不時有體形碩大、樣貌奇特的鳥獸飛過跑過。

在這些前所未見的海洲精靈中,醒言二人最常看見的一種獸族,便是一種似麋非麋、似鼠非鼠的怪獸,其中許多腹前都好像帶著一個肉袋,皮毛宛然,其中探出一個個小腦袋,看樣子顯然是這些怪獸的幼崽。而這些腹帶肉袋的怪獸,皮毛黃褐,常常在草原上成群結隊地跳躍奔跑,躍動時全身站起,只有兩隻後足著地,在夕陽衰草中向前一縱一縱,十分敏捷。絲毫不怕自己腹袋中的孩兒會在劇烈的縱躍中掉出來。

自然,見到這樣的奇獸醒言和那小女娃感想並不同;醒言看到那金黃秋草中躍動的身影,便開始搜腸刮肚,尋章摘句,努力回憶起自己以前在千鳥崖四海堂中看過的那些海外奇異志中,有沒有記載這樣的可愛異獸。而這時瓊肜的想法卻簡單得多;每次看到那些袋獸奔躍而過,她便會歪著腦袋在想:那些可愛怪獸的腹袋一定很溫暖吧?自己真想躲進去呀……要是自己也鑽進去,那袋中會不會很擠呢?

於是帶著這些想法,單純的小妹妹便開始認真留意起那些袋獸來;每當她看到一隻袋中空空的,便記數一下,臉上笑逐顏開,好似遇到什麼天大趣事一樣。

略過這兄妹倆不同的樂趣,東方那片佔地廣大的荒洲大島便逐漸遠去,漸漸和落日夕陽一起被拋在身後。而那頭頂交錯飛舞的海鷗,也逐漸稀少,漸漸便聽不到那一路跟隨的「啾啾」鳴叫。當瓊肜回過頭、再也看不清那袋獸腹袋中有無幼兒時,夜色便降臨了。

當此次南行的第二個夜晚降臨,醒言此行的任務也終於有了眉目。果然不出那英明神武的雲中老龍君所料,在鬼靈淵外這邊鏖戰數百年的海域上,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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