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神戈鬼電舞天南 第十九章 寒來帝苑,雪浪若阻征帆

雅潔小軒中奔入的神人,不是別人,正是新近大敗的南海水侯孟章;而在軒房中誦書的溫和男子,則是他的大哥、南海龍神蚩剛的長子伯玉。

這三弟一向對自己不聞不問,現在突然提劍闖入自己書房「涌玉齋」,伯玉頓時唬得面如土色,不知出了什麼事故。呆愣了一下,一頭霧水的讀書公子便在心中小心措辭,準備跟自己這個威名遠震的三弟試探詢問。這時候,剛剛洶洶闖入的南海水侯也稍微平靜下來,兩眼炯炯地盯著自己兄長,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正當伯玉終於想好措辭,想開口問話時,他那臉色凝重的水侯弟弟卻先嘆了口氣,回身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是!」

幾個神將應聲魚貫退出,一時間這幽雅小軒中只剩下兄弟兩人。又靜了一會兒,伯玉開口小心翼翼問道:「不知三弟到此,所為何事?」

「嗯,你自己看吧。」

到得這時,盛氣而來的水侯已完全平復下來;聽得伯玉之言,臉色平靜地應答一聲,他便將手中那軸已被捏作一團的錦書一把撂在兄長眼前書案上。等看見這明黃的檄文錦書在眼前舒展開,孟章便帶些嘲諷地說道:「伯玉大哥啊,你看看,你那位遠方老祖父正跟你撐腰吶!」

「啊?」

聽得弟弟之言,伯玉吃了一驚,不知何意,趕緊拾起錦書從頭到尾逐字逐句地觀看起來。這錦書文字並不算長,但這位飽讀詩書幾乎能一目十行的龍公子,卻讀了將近小半炷香功夫才終於讀完。當他觀看錦書時,臉上神色也是變幻無常,本就蒼白的面容現在更是一片慘白,正是愁雲密布。

伯玉此時閱讀的玉軸錦書,正是四瀆雲中君剛傳達四海的征討檄文;這檄文才開始讀不久,文採過人的南海大太子心中便蹦出一個念頭:執筆這討伐檄文的四瀆文臣,絕對是個高人!

原來他手中這張作為征伐南海的討逆戰書,前半部分自然是曆數南海罪惡,其中主要便是指責南海實際之主水侯孟章種種倒行逆施之事。

比如,這檄書極為直白赤裸地攻擊孟章本人,說他生性殘暴,行事悖逆;雖然生為神聖龍族,卻十分乖戾,用戰書原話就是「有類獠狽」。正因有這樣邪惡稟性,千年前他才妄動刀兵,烽火連天,以屠城滅族的殘暴手段強逼南海各族臣服龍域。在這樣血淚俱下極為煽情地離間南海君臣諸侯關係之後,檄文又細細列數孟章新近之惡,歸納起來大略有以下六大條:一、收容四瀆叛臣無支祁。收留之後,不惟不教化向善,反縱其行兇,肆虐海族;(檄文註:「此逆已伏誅。」)

二、近一百年中暗遣使者謀臣,包藏禍心,遊說四瀆水系諸神,妄圖分裂四瀆神族,置神州千萬子民於孟章一人淫威之下;(檄文略附曾受蒙蔽、現已「幡然醒悟」的肄水翁成等一十二名河神證言。)

三、妄起兵燹,屠戮「神鬼之會」、「萬物之靈」的人間道徒;四、神糜性淫,垂涎四瀆公主多年,求親不成反圖搶劫;五、蓄意謀害龍婿張醒言,並殺害其愛婢一名;六、秉性悖亂,妄擾亡靈,褫奪燭幽鬼方聖地,欲行不軌私念,稱霸六界輪迴。

如此血淚斑斑、言之鑿鑿地曆數過種種舊恨新仇之後,四瀆檄文又重點提到,那南海龍賊孟章,做下種種倒行逆施之事,大背天道輪迴,已無龍主之相;而作為南海龍族蚩剛以下孟章這一代龍神的遠方祖父,四瀆龍君陽父不僅有必要和其他苦主一同討回公道,還必須承擔長輩教育之責,矯枉入正,替識人不明的南海祖龍挑選真正的南海共主。檄文鄭重指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南海龍族大太子,伯玉。

稱讚過伯玉種種美德品質,號召南海各族棄暗投明重效明主之後,這詔文後半部分還特別指出:此番舉大義之旗、興正義之師討伐南海逆賊之旅,只是他們這些受孟章荼毒的苦主;其他不相干人等,切莫捲入,否則不免玉石俱焚!

這般威脅之後,這篇詔文便到了它最華彩的部分。詔書寫道:「……(義師行處)雷震萬里,電曜天闕,金光鏡野,武旗耀日。憑皇穹之靈佑,亮元勛之必舉,揮朱旗以南指,橫大洋而莫御。狄海浪驚,夷山未平;星光結旆,劍氣舒精。雲開萬里,日麗川明。鼓完山應,詔畢水驚!」

如此華麗結尾之後,末了便是幾個受南海戕害的「苦主」簽名;在主事人四瀆龍君陽父之後,赫然綴著以下名號:羅浮上清;玄靈妖靈;四瀆龍婿,張醒言!

當然,最末眾志成城的署名也好,辭藻絢爛的詔文也罷,全都是格式套辭,徒壯聲勢,最多也只有伯玉這樣的文人才會細細品評。涉及到自家相關利益的諸侯真正關心的,還是這檄文前面的核心內容。而這遍傳四海的檄文,立意站在高處,文辭又寫得通情達理恰到好處,讀完後就連這全篇攻擊對象孟章水侯,鄙視之餘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這詔文十分鼓舞人心!

如果誰只看到這份詔書,和他水侯孟章又沒什麼利害關係,掩卷之餘免不得也要罵一聲:「狗賊」。正因如此,當孟章第一眼看到這詔書時,他這威風千年城府森嚴的神主水侯,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拔劍敲碎案頭海玉明琛兩枚。

當然這時候他已經平靜下來。雖然因自己看到那個推伯玉為主的敏感倡議十分惱怒,但此刻真站到自己大哥這恬謐幽靜、塵聲可聽的「涌玉」書齋時,孟章終於覺得,也許真是自己的養氣功夫還沒煉到家;不得不承認,他有些中了那執筆檄文之人的圈套,「妄怒」了。

等想通這點,孟章便不由凝神看了看眼前自己這位大哥:「呵……就他,可能嗎?」

對眼前這位還在反覆盤纏檄文文句的兄長,他孟章是再了解不過了。按綱常秩序來說,繼承南海的第一人選當是這位伯玉兄長。只是天不湊巧,他這大哥一生下來,便真像他名字一樣,溫潤如玉,生性怯懦,完全沒有龍主之風。剛開始時,還能勉強被祖龍逼著要繼承家業,各個場合裝模作樣應付一下,倒也似模似樣;但到了千年以前那時候,當龍域開始大規模征討海域中那些不服王化的靈族時,他大哥的劣性便暴露無遺:兵火連天之時,南海少主全忘了父王教誨,在戰爭最緊要之時不勤加磨鍊,反而偷溜到神州中土毗鄰南海的村人市集中去,搜羅竹簡玩物,玩得不亦樂乎。這樣玩忽戰事,自然沒有好下場,差點就被尾隨而至的兇悍靈族殺害;要不是他三弟孟章冒死來救,以一擋百,他這龍族大太子早就死於非命。如果那樣的話,伯玉便會成為四海龍族千萬年來第一個被「低劣」種族殺死的王子,恐怕從此就要遺為各界笑柄。

很顯然,這次事故的後果是,雖然三心二意的龍太子逃過一劫,但從此就被剝奪了繼承父業的權力,還贏得一個不太光彩的諢名,「懶龍」!

就這樣一個無用的大哥、能取代自己成為南海共主?

忽然之間,心中忖念的水侯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於是還沒等自己長兄開口,孟章便已和悅了顏色,先行說道:「大哥,此番是我魯莽了。這檄文用心險惡,又是那狡猾老賊的奸計。」

「是極是極!」

聽弟弟開口,雖然道歉並無多少誠意,但伯玉這做大哥的卻如蒙大赦,擦了擦額角一片冷汗,也不顧手中粘濕,趕緊點頭附和:「還是三弟英明!大哥我是自家知自家事,一向爛泥扶不上牆!唉——」

急急說到這兒,伯玉卻嘆了口氣:

「說真的,這詔書如果不是這兒有點白璧微瑕,恐怕也該是我迄今見過的文理最好的一篇檄文——」

話至此處嘎然而止,伯玉醒悟過來不禁大為惶恐,趕緊自責道:「三弟你看我這嘴——又是痴性發作了!」

「哈哈!不妨不妨。」

「兄長又何必和我這般客氣!」

看著自己大哥這樣子,孟章卻忽覺得心情很好。到現在氣也消了,他便準備離去。

只是,不知怎麼,一揚首剛準備開口告辭,海日斜暉中孟章正看到自己兄長那副唯唯諾諾的謙懦樣子,忽又是一陣沒來由的厭煩;那剛到了嘴邊的告辭話兒也咽了回去。

環顧四周一圈,看見西牆壁那一排葵竹書架,孟章稍一打量便袍袖一揚,「呼」一聲過後便有幾冊竹簡圖書摔落在伯玉面前書案上;竹冊摔落之處,日光影里一時間塵灰飛揚。

「兄長!」

剛剛還和顏悅色的水侯,瞪著這幾冊灰塵滿面的兵書戰冊,突然提高聲音很不客氣地說道:「我龍神子孫書齋中的兵書戰冊,可不是光拿來裝門面的!」

不知想到什麼事,孟章又有些怒火中燒,厲聲說道:「兄長可知道,現在正是多事之秋,生死存亡之刻;我等龍族子弟,自當全力備戰奮勇禦敵,沒誰能置身事外!」

原來正是孟章忽想到,那位遠道攻來的四瀆龍君大得親族之助,上下齊心;尤其是最近那個剛被宣稱成「龍婿」的無名小子,更是殺死自己一名得力愛將。而再看看自己這邊,親族中除了自己父親還有二姐之外,便再沒什麼勇猛多智之人;想想若不是自己積威壓著,那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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