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神戈鬼電舞天南 第十七章 星光結旆,備朱旗以南指

原來,正當醒言收斂心神,進入有心無為的無上太華之境,卻驚恐地發現,原本自己體內浩蕩沛然的太華流水,此刻卻蹤跡全無,絲縷不見!整個身體宛如空竹,原本道力充盈的四筋八骸竟如人去樓空,片物也無!

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

此事往日里不覺如何,但換到今天在這樣戎馬倥傯之時發現自己功力盡失,如何不讓醒言汗如雨下魂不附體!

「沒有了也挺好啊!」

卻有人有不同看法。這時靈漪已出去幫醒言探聽軍中消息,蓮帳中只有瓊肜在一旁相陪;聽震駭中的少年結結巴巴說明緣由,她竟絲毫不以為意,發自內心地安慰道:「醒言哥哥不要緊!反正瓊肜現在打仗很厲害,以後哥哥想打誰,瓊肜幫你打就是!」

「……謝謝了。」

聽著小女娃甜甜的話語,又看著她拍著胸脯保證,醒言卻有些高興不起來,回話也是有氣無力。轉念又一想,在這樣天真爛漫的小少女面前,這般如喪考妣的模樣不太妥當,於是醒言在嗒然若喪之時,仍努力擠出一絲笑顏,附和小瓊肜剛才的話:「唉……是啊,那道力沒有了也好。反正哥哥年紀還小,以後可以再學別的道術……嗯?!」

正強顏歡笑跟瓊肜說話,醒言卻突然沒來由地一驚,心中忖道:「咦?怎麼回事?!怎麼總覺得剛才聽到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猶如鬼使神差,腦海中驀然一道電光閃過,正怏怏不樂的少年好似突然發狂,猛地探手一把攥住眼前小女娃羊脂玉一樣的手腕,失聲叫道:「瓊肜,我的好妹妹!快把你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嗚!」

小瓊肜這時真可謂猝不及防,小手一下子被攥得生疼;只不過雖然小手疼痛,但一想哥哥正難過,也不好喊痛,只好低低叫了一聲,便心無旁騖,開始給醒言複述起自己剛才每一句話來,一直到這句:「沒有了也挺好啊!」

此言一出,少年立時就像被雷擊了一樣呆住,愣了好一會兒才似乎清醒過來,口中不停重複:「沒有了也挺好,沒有了也挺好!」

有如鬼神附體,這句簡單無比的話語,卻在醒言口裡重複了幾乎有二三十遍。直到最後,這不住嘟囔的道門少年才醒過神來,便欣喜若狂,使勁搖著女娃小手大叫起來:「瓊肜,哥哥笨、哥哥笨!幾百遍的《道德經》都白讀!」

「無即是有,有即是無;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則能住;岩壁鑿不空,如何作屋窟?唉——」

此時這聲精氣神十足的嘆息,只不過是這年輕人極端欣喜的表現:「愚哉!我這無了,便是有呀!」

「是的是的!」

見哥哥突然開顏,那小妹妹早忘了自己手上疼痛,也不管自己聽不聽得懂,只管使勁歡快附和:「是的哥哥!無就是有,無就是有!」

看她模樣,倒彷佛比那本人更加快樂。而這時候,大喜過望的少年也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鬆開牢箍小少女的手,臨了又不忘在那白嫩小手上撫了撫那道被自己箍出的紅印,這才掙掙筋骨,一把掀開身上錦被,一個彈身跳到地上。等到地上立定,這位剛經過一番大起大落的少年便平心靜氣,雙目瞑闔,開始用煉神化虛之術,重新審視起自己身體經脈來。

這時在冥冥之中,那隻「第三隻眼」又靜靜浮現。在這第三隻眼的注目下,醒言發現,如果說自己原來四筋八骸中太華流水所經之處,只是溝渠小河,那現在空空如也的筋脈中就彷佛開闢出另一個奇異的空間,望去如空谷大壑,又似宇宙星河,無邊無涯,極天極地,一時竟好似看不到盡頭!

「罷了……」

澄澈空明之境中,醒言此刻頭腦無比清晰。到這時他終於完全明白,原來剛剛死去的那上古大神蘊育千萬年的靈機神力,並不像以前煉化的戾氣元靈那樣只為他增添幾道太華道力。這一回,乃是一舉打破玄關,突破瓶頸,將他經脈內那些小川小渠,改造成無窮無際的洪荒大壑。「無即是有,有即是無」,有無之間互相生克,在天地中幾乎無窮無盡的元靈菁華面前,他們這些修道之人最緊要的,其實並不是今日明天能煉多少靈氣精元,而是那貯藏萬法之源的靈力神機上限容積。

悟通這一點,只微一凝神,靈台空明澄凈的道家少年,頓覺身周空間中元靈之氣浩然漫來,其勢磅礴,有如長江大河般浩浩蕩蕩沖入體內經脈中。

到了這時候,醒言終於確定,自己這回不管不顧的吸納了無支祁那麼多神機靈力,對自己而言無害有益。這時再想起那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仇神,醒言倒覺得有些悵然若失,心中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徘徊一陣,他便取過案頭一隻白玉酒杯,雙手舉過頭頂,望空禱祝道:「無將軍,生生死死,往複循環;無論你生前如何,只願死後化為英魂,他日轉世再為善神……」

一言禱罷,他便將白玉杯中的美酒在地上遍撒一圈,以為饗食。

這之後,龍女寢帳中便安閑無事。又在白玉床上躺了一會兒,醒言閑來無事,忽又想起眼前小女孩先前話語,便咳了一聲,一臉威嚴,舊事重提:「瓊肜,你過來一下。嗯,你要不說我都忘了,你看這兩天打仗,多危險啊!你一個小女孩家,衝鋒陷陣刀光劍影的,讓哥多擔心——這樣吧,從今往後,打仗的時候你就呆在後面陣里別動,只看哥哥在陣前打過!」

「……不要啊哥哥!」

聽得醒言這席話,瓊肜大驚失色:

「哥哥你這麼快就要瓊肜解甲歸田了?」

應用一句剛學到的成語,小瓊肜眸子中瞬間眼淚汪汪:「嗚嗚!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瓊肜除了打架比較好之外,寫字又時靈時不靈;如果不幫忙打仗,其他就什麼都不會了!嗚~~」

——其實這時候,小妹妹還忘了說一點,就是她還擅哭;她那眼淚真箇說來就來,只聽得話音剛落,她那明眸中蓄滿的淚水便已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直落,再加上一副扁著小嘴擰著眼眉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會無動於衷。再說醒言,沒想到只是這麼一說,瓊肜竟反應這麼大,手忙腳亂之餘只好暫且撤去兄長的威嚴,換得一臉討好笑容,陪笑道:「咳咳……妹妹別哭哇!你不看哥哥只是跟你商量嘛——好了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我們來猜猜你靈漪姐晚上會給我們帶什麼好吃的?」

聽得這樣意見徵詢,瓊肜哭聲不由自主轉小,一邊哽咽一邊回答:「嗚嗚,可能會帶甜年糕吧?瓊肜最喜歡吃的,嗚嗚!」

就在小帳中這忙亂而溫馨的小風波快到尾聲時,天色也漸漸晚了。就在那透射進蓮花紗帳的日光漸轉昏黃時,出去半天多的四瀆公主也再度歸來。隨她而來的,還有四名力士抬著的一座七寶沉香輦。寶輦香車,停在帳前落日餘暉中,正是珠光耀映,灼灼其華。

聽靈漪說,原來今晚四瀆龍君將在伏波島外犒賞三軍,便特地命她來請昨日大戰的大功臣,「妖王」張醒言。

見到代步用的寶輦,其實此時這位「妖王」體力已恢複大半,但在靈漪瓊肜極力勸掇下,又看那七彩紛華的座輦似乎極為神奇,醒言也就老實不客氣,一腳踏在放低的沉香輦中,朝後一靠,穩穩地坐牢,然後便在四位龍宮力士的抬舉下,朝伏波島如飛而去。

數百里的距離,似乎轉瞬就到;還沒等他聞夠寶輦中馥郁莫名的奇特香氣,便在力士們恭敬的提示聲中抵達伏波洲。當沉香輦靠近伏波洲畔的銀沙灘涂時,正是夕霞抱月,清風逐浪,萬裏海疆中波平浪靜,晚風習習。

等醒言乘坐的寶輦到達人頭濟濟的伏波洲外,那些服光耀彩的神人們立時一陣歡呼雷動,個個都向這位殺敗古神巨靈的勇士致敬。到這時醒言才知道,他之前想了一下午的說辭全都沒用;聽那些震天動地、發自肺腑的歡呼聲,他便感覺到,好像自從自己被擁為「妖王」、宣為「龍婿」之後,所有古怪驚人的戰績便都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絲毫沒什麼值得驚奇解釋的了。正心中感慨,不知是該惶恐還是自豪時,便聽一陣宏亮話語傳來:「好小子,無支祁也死在你手裡!」

一聽這恢弘的話語,便知是豪爽的四瀆龍王雲中君。一天沒見,等雲中君陽父再看到這位少年時,只是簡短說得一句,便大笑離去,去別處張羅了。

「呵……」

被力士抬著轉去別處接受歡呼,已有些暈暈乎乎的少年其實並不知道,在人群背後,那剛剛離去的老龍王正盯著他背影,心中大樂:「哈,臭小子!別以為賺到我一個寶貝孫女兒,就在那兒得意;其實你這身本事智謀,對我四瀆來說不知有多寶貴!」

自認為划算之極的老龍王,心中得意之餘,又不免有些淡淡的惆悵:「唉……老了,我老了,真要老朽了。不服老不行啊;這仗才打了幾天?我就有點腰酸背痛了。唉,以後這四瀆,要靠他們年輕人了吧……」

且不提老龍王心中悵然,再說這伏波洲外的海天中,大約就在酉時之中,四瀆龍軍與妖族一道慶祝初戰連捷的宴會便正式開始。這一刻,火光燭夜,萬眾歡騰,靈魚戲於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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