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千山雪舞化梅魂 第三章 千山雪舞,默默此情誰訴

幽僻山谷中山花爛漫,香風浩蕩,好像一處世外桃源。

在醒言看來,即使在羅浮山這樣的洞天福地中,也很難尋到這樣熱烈絢爛的鳥語花香之處。可能,正因為這處山谷距羅浮主峰很遠,人跡罕至,谷里的野花才能生長得這樣葳蕤燦爛,如潮如海。在這樣的香風花海中,瓊肜又找到一處藤蔓掩蓋的清涼山洞,於是醒言便跟她們一起進洞納涼,享受這炎熱午後難得的清爽。

等適應了洞里黝暗的光線,醒言凝目朝洞里打量一番,才發現這處山腹溶洞就像只放倒的葫蘆,口小肚大,朝裡面看極為幽暗深邃,看不清盡頭。洞中又靜得出奇,若不是凝神仔細傾聽,便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又過了一陣,等醒言的耳朵也適應了這洞里的靜謐,便可以聽到從那黑咕隆咚的溶洞深處,偶爾還有水滴聲悠悠傳來,入耳微細,也不知已經傳過幾里路。

從日晒花熏的山谷中初入山洞,醒言只覺得渾身都被一陣強烈的冷氣包圍,十分愜意。只是過了一陣,等身上的暑氣褪去,卻覺得有些發冷起來。此時他正站在最裡面;從古洞深處吹來的冷風正吹在他身上。過了一陣,被一股打旋而來的寒風一掃,醒言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堂主,裡面的風有些寒涼吧?」

說話的正是雪宜。穿著一身簡樸白裙的清泠女子,在暗淡光影中看到醒言打了個寒戰,便關切的問他。

「沒事,只不過是一陣冷風。」

醒言哈哈一笑,說道:

「這點涼風都受不住,我怎麼能當你們的堂主。」

「嗯。」

寇雪宜應了一聲,想了想,又道:

「稟堂主,雪宜不怕冷,還是讓雪宜來替堂主擋住。」

說著話,雪宜便輕輕邁步,想要繞到醒言身後,替他擋住古洞深處吹來的冷風。

見她這樣謙恭,事無巨細,醒言那句憋在心底很久的話便脫口而出:「雪宜你這是何苦?我早就跟你說過,你不是我的奴僕!可是,不知我說了多少回,你就是不聽我!」

見雪宜總是自居奴婢,處處待他為主,醒言一直覺得不自在。這事情他也幾次跟雪宜含蓄提過,可她仍是一如既往,從不知改過。因此這一回,年輕的堂主終於忍不住直接說了出來。聽了他這話,原本邁步向前的女子頓時止步,只在原地躑躅,不知如何自處。

將心中所想強烈說出,卻見雪宜變得如此局促,在原處彷徨無措,醒言心中也有些歉然。只是又一想,要是自己此時稍有緩頰,恐怕她以後還會一直這樣。這麼一想,醒言便硬了硬心腸,沒再說話。於是這山洞中,便又恢複了沉寂;好動的瓊肜,見哥哥好像有些不高興,也只好獃在原處,乖乖的休憩。

就在這帶著幾分尷尬的寂靜之中,一直乖巧納涼的小女娃忽然歪了歪腦袋,朝洞外豎起耳朵傾聽起來。不多會兒,聽覺異常敏銳的小妹妹便跟哥哥報告:「哥哥!好像有很多人在打仗!」

自瓊肜那回跟醒言一起去南海郡剿匪回來,她便把三人以上的打鬥叫作「打仗」。

「打仗?」

聽了瓊肜的話,醒言和靈漪都有些疑惑,也趕緊朝洞口光亮處凝神傾聽起來。

「是有些不對。」

仔細聽得一陣,醒言與靈漪對望一眼,當即招呼一聲,四人一齊飛出這處與世隔絕的山洞,急急朝數百里之外的羅浮主峰趕去。

略過四海堂這幾人如何趕往飛雲頂不提,話說就在五百里羅浮附近一望無際的平原丘陵中,有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名叫「肄水」。羅浮附近的嶺南之地多雨,肄水河流經之處水量充足,因此到注入南海的入海口處,肄水河面已變得極為開闊。浩蕩的大河奔湧入海,一路帶來的泥沙遇到海中鹹水,便沉澱下來,形成大大小小的沙洲。因為肄水河口這數十個沙洲星羅棋布,附近的漁民便把這些沙洲籠統叫作「棋盤洲」。棋盤洲處在肄水的入海口,沙嶼之間的海水便有些渾濁不清,其中還有許多漩渦一天到晚流轉不息,極為兇險。正因為這些漩渦的存在,附近的漁民出海,一般都會遠遠繞過。而這本就暗流涌動的棋盤洲,這一天更不平靜。

到了這天中午,當數百里外的那位少年堂主去山中尋幽訪勝之時,渾濁的海水裡突然飄來一位不速之客。

「報龍侯!」

當這位身形細彎、嘴若長管腮邊帶甲的水族武士從肄水上游瞬息游來,奔到那位黑袍黑甲的主公面前,便急急報道:「屬下已探明,四海堂已傾巢而出。那堂主還有四瀆公主等三名女子,全都朝羅浮東北行去,一時半刻不會回返。」

「做得好!」

在屬下面前輕易不動容的南海水侯,聽得探馬來報,出奇的道了聲好,說道:「不錯,果不愧是南海神影校尉。若是此行順利,記你一功!」

「謝龍侯!」

被稱讚的水族校尉喜不自勝,高聲應答一聲,便淡隱身形,退到一邊繼續聽令。原來這位身形透明的細彎武士,正是南海龍軍探馬斥候中的校尉將軍,名為「神影海馬」,一向統領部曲,負責刺探燭幽鬼族,正是南海龍族的耳目。只不知這一回,南海主將孟章為何統領御下隱身於小小棋盤洲中,出動這位斥候首領,前去刺探一個人間堂主的日常起居。

「我們可以出發了。」

不待思索,孟章便一聲令下,準備率領手下精兵前往羅浮山。只不過就在他下令之前,他身旁那位親信謀臣龍靈子,卻似是仍有些想不通。依仗著自己一向是主公的嫡系謀士,龍靈便小心翼翼的問主公:「君侯,請恕屬下愚昧,龍靈思來想去,還是有一事不明。」

「你說!」

水侯顯然心情正好。

「是這樣,恕老臣直言,那個僥倖逃脫的張堂主固然膽大妄為,竟敢誘四瀆公主離宮出走,住到羅浮山上,這自然是萬惡不赦。只是恕屬下不敬,若細究此事緣起,四瀆公主也有些責任;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只為貪玩,那一個小小人間堂主又如何敢冒瀆龍侯威顏……」

「龍靈,你說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聽他兜兜轉轉說了一大圈,孟章已有些不耐煩。見他不悅,龍靈趕緊加快語速:「其實老臣只是覺得,君侯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應該不至於和這一個小小凡人大動干戈。而中土人界,乃三界之靈,介於神鬼之間,是四方祝福之地。若這次奮起兵戈塗炭生靈,恐怕……」

「大膽!」

龍靈剛說到此處,卻被人一聲暴聲喝斷。龍靈望去,發現喝斷自己之人並不是面前龍侯,而是站在他左邊下手的一位龍族部將。這部將,臉色煞白,面如平板,罩一身白袍白甲,身邊白光飛舞,好像罩在一團雪霧之中。

「哦?原來是無支祁將軍!你有何見教?」

饒那說話之人,乃是主公器重的龍神八部將之一無支祁將軍,但龍靈一直隨侍孟章左右,又知道一些他尷尬來歷,便不怎麼把他放在眼裡。

無支祁也聽出龍靈輕蔑語氣,但仍然面無表情,板著白牆一般的臉冷冷說道:「龍靈!水侯行事,自有他道理。四瀆收下主公彩禮,公主就是主公未過門的妻子。那張家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誘她逃婚,此是罪大惡極!而我等追隨主公已久,自該知道,若是主公儘力布置,自然還有其他深意——」

無支祁面無表情的緩緩說道:

「我們做臣子的,不該妄自揣度上意。我們要做的,只是聽從水侯軍令,這就足夠了!」

「好!說得好!」

聽得無支祁一番話語,孟章拊掌大笑道:

「無老弟說得妙,不枉我將浮城重畿寒冰城交給你。哼,當初四瀆老兒排擠你,是他失了氣數。」

不知何故,孟章對他那位可能的未來祖岳父,言語中竟是毫不客氣。他又道:「龍靈,你也不必疑惑。正如無將軍所言,此去羅浮本侯絕非只為兒女私情,而是另有深意。究竟如何,等我回來再細細告訴你。我們現在——出發!」

軍令如山頒下,棋盤洲漩渦中早就躍躍欲試的龍族兵將立時魚貫而出,從肄水河中溯流而上,朝那位人間洞天迅疾掩去。

閑言少敘,幾乎就在半晌之後,原本陽光明媚的羅浮上空中,忽然陰雲密布,從西南飄來無數團黑色雲霾,連接成陣,遮天蔽日,一齊朝上清宮所在的飛雲頂重重壓來。

「要下暴雨了嗎?」

見天邊黑雲滾滾而來,正苦於暑熱的上清弟子一個個都走出房來,向天邊觀望。

這時候,似乎與天邊洶湧而來的雲陣相應和,山林中又是狂風大作;不光是上清門所在的羅浮主峰被吹得飛砂走石,就連那些深澗密林中也是風刮水起,枝折葉落。

此時,正在飛雲頂靜室中閉目清修的掌門靈虛子,雖未看到外面黑雲壓崖的怕人模樣,但也在某一刻突然睜眼,怔怔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嘆息一聲,取下牆上劍器,走出門去。

等他也走到飛雲頂廣場中,鋪天蓋地而來的漆黑雲陣也恰好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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