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神女雲兮初度雨 第十五章 太清神手,揮為嘯虎之風

這一回,是醒言自打記事以來第一次看到血一樣的月華。赤月流天之時,他彷佛能聞到空氣中一絲膻鼻的腥氣。

飛身上了巋然聳立的森紅台,仍似未到魔洲大會之所。現在他們腳下這條紅石大道,正騰騰冒著白色的熱煙;道兩邊,則參差不齊的排列著兩列巨大的石柱。因為籠罩在血色月光中,這些突兀厚重的巨石柱已看不清它們的本來顏色。昏暗的紅光中,這些石柱就像一個個渾身淌血的巨人,在赤紅的暗影中對道中的行人冷冷注目。

第一回踏上這樣的奇詭秘境,看著這些血月光輝中的石柱火路,醒言心中不由自主閃過一絲懼意。雖然有些害怕,但回頭看看來路,望見那低沉雲天上正是青靄彤雲密布,便想起自己正行走在萬丈高崖之上,身後已沒有退路。念及此處,醒言重又鎮定下來。回回頭,看了看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女孩兒,醒言吸了吸氣,重又大踏步朝前走去。

正大步流星的行走之時,已經沉靜下來的少年卻冷不防腳下一滑,竟差點摔倒。

「怎麼回事?」

迅速凝起心神,重新穩住身形,醒言心中好生詫異。因為剛才那一瞬,似乎心中惘然若失,自己竟是一陣眩暈。此刻雖然他對自己的法力境界不甚清楚,但剛才自己分明已經調整好心緒,又怎會平地走神失足?

此時似乎也不宜深究,醒言便定了定神,繼續朝前走去。這時候,他和他身邊的女孩兒全都沒發現,在剛才那一剎那中,天空中那輪赤色月輪,忽然好像有一線深紅電火閃過,然後他身上黑色魔甲前胸那塊看似黯淡無光的護心鏡,一瞬間竟也有一道紅色電芒迅速流過,然後鎧甲上那些神秘花紋,便隱隱流轉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光,就彷佛在和天上的魔月相呼應。

在血色石柱林中又走了一陣,不久醒言便看到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場。

這座如滿月月輪一樣的寬廣石坪,幾乎比羅浮山上的飛雲頂還要廣大,正微微凸在已經高出高崖一大截的森紅台上。此時,那巨石坪中遍布火光,其中黑影幢幢,似乎有不少人在走動。在石坪上空,則飛翔盤旋著許多帶翼的魔禽飛獸。

看著火光中魔影幢幢,醒言想想那天火峰的火靈險阻,現在發現還有這麼多魔怪出現在此處,便不免暗暗心驚。

「先把今晚混過去再說。」

到得此刻,他心底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衝勁兒又冒了上來,甩了甩頭,昂昂然就朝那巨石場中走去。這時他已把角牙橫生的魔盔摘下隱去,因為看過先前遇見的那些魔怪大多衣裝正經,若是不摘下魔盔,便會顯得太過誇張。

等到了場中,醒言才發覺這魔洲大會早已開始,現在石場魔壇中一片嗡嗡交談聲。走入石場之時,也沒見什麼侍從走上前來問話,就好像是尋常山鄉中的夏夜乘涼,沒誰管你能否加入。

見到這情形,原本準備好許多說辭的冒牌魔神,心裡倒有些失望。當然,雖然無人過問,但醒言明顯感覺到,就在自己走入石場火圈的那一剎那,這裡百十位密切交談的魔眾,竟似乎都感應到他到來,略略一滯後,重又接著交談。

等醒言帶著瓊肜雪宜她們走入場中,略轉了轉,才發現這廣大石場中遍布著許多造型粗獷的石桌石凳。在這些天然桌凳旁邊,三三兩兩圍著神怪魔眾,一邊吃著石桌上的肥甘野味,一邊交流著自己的心得見聞。在這遍布石場的人群之間,又燃燒著一堆堆火光明亮的篝火。等過一會兒仔細看看,才發現這些篝火原來就是栽植在那兒的火燃之木。

剛開始時,醒言看到這樣鬆散的魔洲大會還有些莫名其妙。若按他以前的經歷,想像著這魔洲大會應該要有一個高台,可以讓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輩在上面講話;然後後生小輩們便依序出場,或提問,或上台演示。至不濟,也得像前些天南海神宴一樣,主人在座首主持應客,安排歌舞飲食。但現在,眼前這轟轟烈烈的魔洲大會卻像是一盤散沙,轉了大半天,卻連發起大會的魔洲長老都不知道是哪一個。

只不過,等看了一會兒,醒言便發現,這些三五成群的神怪交談成效極高。他們說話時不光動口,同時還手足並用,不停演示著法術來佐證自己的觀點。

顯然,這些人都是魔力高強之輩。醒言往往看著強光急閃,但那暴烈的光團仍然牢牢控制在主人手中;直到對方看完,才會將那靈力強大的光球瞬間滅掉。

見到這樣嫻熟自如的操控能力,醒言也不禁暗暗咋舌。而這些來自四野八荒的魔靈,一旦自己要說的事情講完,看對方也無話可說時,便立即離群走掉,加到另外一圈中繼續廣博自己的見聞。這樣場面,與那南海神宴靡麗爛漫的風格完全不同。

就這樣在靈怪群中小心逡巡了一陣,他這個喬裝混進來的道門堂主心情漸漸平定下來。等懼意略去,醒言那少年心性又冒上來,竟和瓊肜靈漪幾人,就像逛集一樣在這個魔焰滔天的石場中四處溜達起來。閑逛之時,醒言在前面領頭,瓊肜雪宜靈漪相牽著手兒緊緊跟在他身後。

在這森紅台上走了一回,醒言發現在魔台邊緣,又按八卦方位立著八塊高大的黑石碑。造型天然的石碑上,各自鏨刻著一句大篆文字。轉過一圈,醒言發現這八句碑文是:

「覽天地之幽奧」;

「統萬物之維綱」;

「究陰陽之變化」;

「顯五德之精光」;

「躍青龍於滄海」;

「豢白虎於金山」;

「鑿岩石而為室」;

「托高陽以養仙」。

雖然這是靈洲魔壇,但這八句碑文卻說得中正精微,大義凜然。只不過這八句話,全都用滾熱熔岩寫成,明亮耀眼的紅黃熔漿在漆黑石質上如蛇蟲般緩緩流動,便讓這正氣凜然的銘文平白顯出幾分妖異之氣。

看這些碑文之時,醒言忽發現瓊肜也和自己一樣,正仰著臉兒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火熱碑文看。看見她這副認真研讀的模樣,醒言便忍不住說道:「不準去摸!」

就這樣閑逛了一會兒,看清魔壇石場景物,醒言也漸漸開始留心起魔怪們的對答來。走了一陣,他便找到一處能還算聽懂話音的地方,也加入其中開始傾聽起魔靈的談話來。

一邊聽時,他也學樣拿過不斟自滿的罍樽,品嘗了一下樽中這鮮紅似血的靈洲美酒。等醇酒入口,醒言才發現這酒雖然顏色嚇人,但抿入口中卻極為甘美醇和。只是雖然這酒好喝,但身處險地,還是淺嘗輒止為宜;品過一口之後,醒言便將酒樽放回原處。

當血酒的醇味還在舌尖慢慢擴散之時,醒言便聽明白,原來身邊這幾個形狀怪誕的魔靈,居然都在談論何者才是天之道。聽了這個話題,醒言也來了興趣,便認真傾聽起來。

這時候,靈漪、雪宜,還有那個好動的瓊肜,現在見醒言加入魔靈,便也自行在不遠處尋得一方白石坐下,靜靜看他們說話。跳動的火光中,這幾個靜看少年舉止的女孩兒並不知道,自己這樣心無旁騖的靜靜旁觀,無意中顯露出的姿態,竟是無比的靜婉恬嫻;偶爾水眸流眄,就宛如那瑤花照水,不語自媚。見她們這樣仙婉姿容,自然有一些心性放達的魔怪上前搭話。只不過雖然語涉調笑,甚至有靈怪貿然懇求雪宜與自己結為鴛侶,但雪宜靈漪她們也能看出,這些魔神雖然口無遮攔,但並無惡意;聽到胡混話兒時,這幾個宛若梅雪清蘭的女孩兒,只不過掩嘴輕笑,並不動怒。

當然,靈漪雪宜她們並不知道,這些隨心所欲的魔神,並不真是那樣個個守禮。他們現在沒什麼出格舉動,只不過是因為他們正本能生出一種抗拒——不知何故,一待走近這幾個女孩兒,特別是靠近那個樂呵呵一臉天真的小丫頭,自己那無所畏懼的心神竟不可抗拒的生出一股懼意。

且不說靈漪幾女閑坐,再說醒言,在這幾個魔怪之中聽了一會兒,卻漸漸有些不服氣起來。原來他身旁這幾個談論天道的靈怪,滿口都是悖亂混沌之言,只想著如何逆天而行。雖然醒言生性跳脫,往日觀讀經籍思索天道時,也比較曠達,並不拘泥道門經典。只不過,所謂道不同難相與謀,他畢竟還是秉持天地正道的三清門徒;在羅浮山上聽到的都是講求如何順應天時,現在聽得這幾個魔人一邊倒的研究著如何毀滅逆天,便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又耐著性子聽了一陣,當看到那個虎頭人身的魔怪越說越起勁,滿口唾沫星子直飛時,醒言便再也忍不住,加入其中隱諱的說了幾句順天應時的話兒來。這樣一來,那幾個本被虎頭怪粗門大嗓震得要走的靈怪,一時都停了下來,重又耐心的聽這兩人開始爭論。當然,醒言只不過略略說了幾句,但那個虎頭神怪正惱沒人接茬,一聽有人說話頓時來了勁兒,越發起勁的吼起來。

見自己不小心說了兩句,便鬧出這麼大動靜,醒言心下頓時便有些惴惴。正要朝四下觀望風聲之時,卻忽聽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這聲音響亮中帶著幽沉,正如從鐵瓮悶罐中傳來:「這位魔兄,其實赤虎山神說得也沒錯。」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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