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青衿浮世傲王侯 第十一章 布袍長劍,閑對湖波澄澈

正心動神搖之時,一陣雲影飄來,遮住月輪,湖上忽紛紛下起小雨。見雨絲沾衣欲濕,醒言便招呼一聲,將小艇駛入湖岸邊一處繁花樹下避雨。這株花樹,垂下千百條柔軟枝條,上面開滿淡紫花朵,密如繁星,就彷佛紫雲垂水,如一簾花幔般將這兩舟遮住。現在這花之下、水之上的空間,就如同一處遮風避雨的山洞,將這幾個游湖的小兒女嚴實的遮庇住。

聽得居盈言明身份,醒言第一反應,便是想她是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只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立即被他否決掉——居盈豈是隨口說笑之人?

見他這樣,居盈卻頓時手足無措,連聲喚他起來。聽公主頒下諭旨,醒言自然領命而起。只是在垂手恭立之時,卻忍不住又想起往日種種事迹——想起眼前這聖上之女、皇室瑰寶、天下共傳的仙子人物,自己卻手也牽過,臂也拉過,還胡口兒調笑過——這種種大不敬舉動足,估計已足夠自己被滅族好幾回!一想到這,醒言立時冷汗涔涔而下!

等亦步亦趨到了外面這間屋子,醒言才發現,這屋中竟是鍋灶柴缸俱全;看它們方位排布,真是像足了自家馬蹄山故居廚房。正半帶疑惑的打量,身旁公主喜滋滋開口跟他解說:「醒言,這次我順路去馬蹄山,看望你家爹娘,卻見原來住過的茅屋,已拆掉蓋成瓦房。其實盈掬在你家茅屋中那兩晚,睡得著實香甜,直到現在還記得。現在來水雲庄中暫住,偶然說起,那無雙小侯爺便依我性兒,在這迎仙台旁蓋起這三間茅屋。」

與靈漪兒那龍宮公主不同,就醒言這曾經的市井小民而言,對人間威權的敬畏,已是深入骨髓。現在乍知道眼前少女,竟然是本朝公主,則饒是他再過膽大包天,也立時震怖非常;臉上一陣紅白色變之後,他趕緊遞還公主印信,斂襟拜伏在地,向當今公主行覲見之禮。拜得急切之時,倒差點帶翻旁邊兩張竹椅。

等瓊肜居盈無比熱烈的討論起鍋邊灶角之事,醒言這堂主倒反而插不上一語。等稍停一陣,那專心粥飯之事的盈掬公主,才忽想起重要之事,便向醒言道歉一聲,去房中拿出一隻藍布包裹,說其中是他娘捎來的十五兩紋銀,讓他花用。捎銀之餘,那張家姆娘還讓她帶話兒,說是告訴他家中一切平安,讓他安心在羅浮山裡修道。

聽他這樣讚歎,居盈卻有些哭笑不得。再看著他這恭敬模樣,居盈便有些悶悶不樂。愀然垂首,沉思一會兒,她才抬起頭,跟眼前少年認真說道:「醒言,你這樣恭謹對我,我卻好生不慣……」

又行得一陣,見了這明河弄影、蓮花依人的湖景,心情舒暢的傾城少女,便對跟前喜愛之人說,要把眼前景色唱出來。於是醒言便聽她玉囀珠喉,輕盈唱道:

聽她這麼說,醒言一時還沒轉過彎來,又如何敢接茬?只知道公主殿下似乎並不追究他往日種種惡行,便暫時放下心來。這位心思靈動的上清堂主,現在卻只管立在那兒如同木雕泥塑,只想得起連聲說「不敢」。

見他恭敬拘禮,居盈一時也不介意,身兒一旋,已過來牽住醒言的右手,將他往外間拉去。

「嗯,雖然我本名盈掬,但只要醒言你覺得順口,以後就還叫我居盈便是。」

原來剛才這一陣,真箇是有違他本性,神不得張,志不得伸,連氣兒都不大敢喘。經過一番思忖,醒言覺得這樣折騰實在受罪。正有些後悔來聽居盈告知自己公主身份,忽聽她這番發赦,霎時間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頓時就讓他挺起腰來,覺得渾身爽快!

聽她這麼一說,醒言才恍然大悟。又見公主玉手指示道:「醒言你看,這是我剛淘的米。」

看了這大氣磅礴的江山畫圖,這兩位幾經重逢、如有宿緣的少年男女,一時間心胸俱闊,只覺得靈台澄澈洞明。

「公主……」

經得這場突如其來的煙雨,醒言對面的少女卻興緻更濃。抬頭望望,見得頭頂這輪圓月,經過方才一番洗禮,現在光華四射,顯得更加明亮。看著舟舷旁映水月輪中浸透人影的模樣,盈掬公主便回想起當日告別羅浮山,眼前少年飛上高樹,在一輪圓月襯托下笛歌相送的情景。

只不過,雖然他二老想得不錯,但居盈此刻面對醒言,口角囁嚅幾回,但這些話卻總是說不出口。玉面微酡之時,居盈又想起一事,便跟醒言鄭重解說,說她這次來鬱林太守別苑中暫住,只是因為原本她想去千鳥崖上與他們相會,但半途聽上清長老傳話,說四海堂幾人已經下山遊歷,行蹤不明,於是便應承下無雙小侯爺的極力邀請,來這水雲庄中暫住避暑。

「恭聆聽公主諭旨!」

見公主御手伸來,醒言絲毫不敢掙動,只曉得木愣愣跟在她身後。而與他同來的瓊肜雪宜,對剛才居盈這番話倒沒太大感覺,即使聽了「公主」二字也不十分理解意義,只覺得今日自家堂主表現有些怪異。現在見他被居盈拉走,她二人便也跟在後面一起來到草堂外間里。

此刻,這位與她近在咫尺的少年堂主,正是無比的溫柔。聽她提及往事,醒言便微微一笑,說道獨樂樂不如同樂樂。於是還未等居盈如何反應,便發覺自己已被人攜手飛凌半空;回眸望望身後下方,則見到原先乘坐的小船,正在水中蕩漾;旁邊扁舟中,那小瓊肜正使勁向她搖手嘻笑。

居盈板臉說完,心中正自惴惴,不知效果如何,卻忽聽眼前之人一聲清脆回答,然後便已直起腰來。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面前少年,兩眼灼灼,不閃不避,直盯著自己看;而那張清俊臉上,也浮上一絲笑容,從容中略帶三分不羈,正是自己十分熟悉。

見他轉變得如此之快,居盈倒又有些不適應。著忙一問,便聽醒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其實居盈,我也是把你當作居盈更習慣!剛才這一晌,都差點把我給憋壞!」

於是,等到玉兔東升之時,居盈便請醒言從草堂中搬出一張長條凳,放在月下明湖畔。她自己則從草廬中拿出三隻青瓷碗,到湖邊盛滿清水,並排擺在條凳上。等乞巧之物備齊,這三位少女便都向天上的織女虔誠的默念祈禱,然後向各自面前的碗中撒下一把銀針。

現在,居盈真有些後悔剛才竟輕易說出身份。正自鬱郁,她卻忽然靈機一動,對眼前聞言手足無措的少年抿嘴笑道:「好吧,既然醒言你總奉我為公主,那我現在便命令你——」

見他躬身施禮虔誠而答,居盈只好板起俏臉,一本正經的說道:「張醒言聽好,從現在開始,本公主命你還和以前一樣待我!」

一想到這幾句話,居盈就禁不住有些臉紅。這些話雖有些羞人,但卻是醒言雙親的重託。本來讓一個女孩兒家帶這樣言語,確有些不合情理;但在醒言雙親眼中,這位舉止高貴、行事富貴的居盈姑娘,自家娃兒是無論如何也高攀不上,因此讓她帶這話也不算如何無禮。

聽居盈說了一遍,醒言便知爹娘央她傳帶的話兒,主要就是讓他專心修道,平時要尊敬門中長輩,跟同門師兄弟和睦相處,不爭閑氣。聽居盈轉告這些質樸話語,醒言彷佛看見家中二老諄諄叮囑的模樣,一時間他也是好生挂念。

只是,他卻不知,在這諸多囑咐中,居盈卻說漏一樣。原來,那醒言娘還曾請她捎話,說是催催自家孩兒,現在十八年紀也算不小,為了傳繼張家香火,也到了該留意終身大事的時候。那老張頭又說,若是他家娃看上附近哪家女孩兒,只要她身世清白,醒言又喜歡,那就娶了便是,他二老絕不計較。

不知不覺,太陽便漸漸西墜,照得草堂西窗棱上纏繞的藤蔓,呈現出一種幾近透明的鮮綠。見天色漸晚,心情大好的草堂主人,便邀請這幾位親密的訪客在屋中用飯,也好印證一下她這幾天學來的手藝。於是剛讓一位故人傾倒在地的傾城公主,便遣一位侍女,去湖那邊知會莊裡,不必再給醒言房中送晚飯。

正惶恐時,卻見這剛顯露本來身份的人間公主,喜孜孜說道:「醒言,我瞞你這麼久,你千萬別介意;今日我終於說出,正覺得愜意無比!」

居盈又說,這位昌宜侯義子白世俊幼負神童之名,在京城皇宮內苑與自己也有過兩三面之緣,最近又常聽父皇贊他德才兼備,是不可多得的治國英材,於是她便留上心,也想順道來看看這位無雙公子是否真如傳聞所言。

再看看眼前這枚華光燦然的印信,想想以前種種,便知道居盈她現在絕非在跟他說笑。

月隨舟動,就在醒言打槳之時,已和他數次同舟的少女,便採得手旁蓮蓬,剝出蓮子,將清美甘滋的果實遞入對面著力划槳的少年口裡。而身後蓮舟上,那小少女也學樣剝蓮,在自己啖食之前,記得將甘美的蓮子送給划船的雪宜姊。

等食用過清淡的晚飯,居盈便問起兩位姐妹,七月初七那天可曾乞巧;聽雪宜瓊肜都說不曾,居盈便興緻盎然的提議要替她們補上。

「遵命!」

等醒言恢複正常,這屋中氣氛便也回覆如初。那瓊肜,見哥哥抑鬱,她也不自覺就束手束腳。現在等醒言言笑如常,她便也跟著活泛起來,和居盈姐雪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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