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一程風雨一程花 第七章 香繞柔魂,風波颯起春庭

其時晚宴已近尾聲,過不多久,就到了曲終人散時候。

席間,雖然那郎成夫婦有時說話古怪,但彭縣爺感念他們捐資巨款的盛德,便也不以為意;待席散時,便與醒言一道,將他夫妻倆一直送到府門外。

一想到這,醒言倒有些怏怏起來:

「唉,雖然認識些女孩子,但門當戶對的卻一個都沒有!」

「呃?!」

「雪宜,你說呢?」

「賢侄此言差矣!我彭府家宴,還未曾正式開始。」

且不提這對老夫妻秉燭夜話,再說潛藏於夜色之中的四海堂三人。這一夜,他們對面閨閣小窗上搖動的燈火,到了很晚都沒有熄滅。

且不提夫人心中懊惱,再說醒言,會同瓊肜雪宜二人,又準備去園中守候泉中妖物。只不過經了方才這事,他一時倒也不好意思直接便往彭府閨閣蘭院中趕,只帶著二女,在彭府中胡亂轉悠。

不知是否前世的孽緣,不知怎的,一向心高氣傲的彭家大小姐,看著眼前這位一臉謙顏的陌生少年,便沒來由的一陣意亂心煩,只覺著渾身不自在。

在此緊要關頭,他更是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再嚇走那機敏無比的靈怪。

聽彭公這番說辭,醒言一時驚愣。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黑暗中,也突然傳來「吧嗒」一聲重響,似是有誰冷不丁被絆了一跤——已自驚愕的少年,凝起目力望去,便看到正是那位還沒走出多遠的朗成,正極力穩住趔趄的身形。

剛來得計朝那處高叫了聲「小心」,一頭霧水的少年便已被彭縣爺一把拉住,樂呵呵直往客廳而去。

記起這則琴操曲解,醒言不禁苦笑一聲,暗忖道:「唉,彭小姐怕是誤會了。這門飛來的親事,我這等飄泊之人,自是無福消受,也從不會答應。若是彭小姐知我真實心意,或許便不會如此哀傷……」

老老實實端坐在席中的小瓊肜,見著陪主人送客的哥哥回來,便眨眼嘻嘻一笑,說道:「哥哥,還有得吃哦~」

不知怎麼,漸漸的,浮動於少年腦海中那個高貴的面容,不知不覺中已如晨霧般慢慢消淡;而另一位人間仙子的俏靨嬌顏,卻漸漸如海底明月般悄悄浮出水面。心神俱與中,耳畔這縷幽幽然的琴聲,也變得越發的空靈起來,一如那月圓之夜清郁悠遠的高山瀑琴……恍惚間,夜風中彷彿有人在耳邊低低吟唱:

「好妖物!為你倒廢了好幾夜睡眠,今次總算是來了!」

聽得這明確話兒,少年固然是一時愣怔得說不出話來,而那位彭府小姐則更是出其不意,渾沒料到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竟這樣毫無先兆的就隨便做出嫁女決定來。於是這位才貌冠絕湞陽縣的彭府小姐,霎時如五雷轟頂一般,驚得半句話兒也說不出來!

徘徊且愁無人處,只得琴歌伴水霞……

「賢侄不必多言;我知你們年輕人害臊,不過賢侄莫非沒聽說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大好事,實無需羞言!」

這是彭夫人使出一個「拖」字訣,力圖等老頭子一時糊塗勁兒過去,便又是風平浪靜。

一切布置周全,只看那個妖靈是否前來!

待到了小姐庭院中,他又施展出靈漪兒傳授的「水無痕」法術,將自己隱身在空明中,不露出半分痕迹。

無法剖明內心的少年,只有在杏花疏影之中,靜靜聽這首滿含憂愁的琴曲。

此時,府中一處內房裡,那位彭襄浦正一臉嚴肅,開始跟妻子交待起家庭大事來:「夫人,你可曾記得一月多前的那個早上,潤蘭閨苑中那個本已旱乾的池圃,忽又冒出汩汩的清泉,至今仍噴涌不絕?……」

想著想著,少年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剛想要飄飄然,卻轉念想到:「不對!許是彭公只看到我這一身楚楚衣裳,才生出些錯覺。現如今婚嫁最講門閥相配;雖然我現在也頂著中散大夫名號,但家戶卻連庶族都算不上;若他知道我只是一介寒門之子,家中更是山裡農戶,大概就不會作如此想頭了。」

此時,雖然宴堂中紅燭掩映,但燭影中女子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煞白。

「呃、彭公,其實也不是這樣的……」

「老頭子,今晚莫非你酒喝多?也忒個心急!你也不是不知,潤蘭她自小麵皮兒就薄;又讀了些詩書,理了些琴操,如今這心氣兒就更高,你今晚乍這麼一說,蘭兒她——」

說到此處,彭縣公又靠近一些,無比親切的說道:「其實不瞞賢侄說,與你相交這一兩日,甚覺投緣,便不由起了納賢之心。正巧我小女潤蘭也是適齡,正與閣下年歲相匹,不如就……」

見著因自己擾得一室不寧,醒言心下也甚是不安。只是,任他平日如何機靈,但這突然有人許親論嫁之事,卻還是平生頭一回碰著。當即,便把這位也算見過些大場面的四海堂主,給慌得進退失矩,不知自處。又見著彭公這一腔熱心,也不好就拂了他美意,醒言便只好口角囁嚅,訥訥了咕噥幾句,便再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感覺這席上氣氛沉悶,少年胡亂用了些酒饌,便起身告辭,託言夜色已晚,也應去園中巡察。見他為府上之事如此勤勉用心,彭襄浦又是大為感動,便趕緊起身將他與雪宜瓊肜三人鄭重送到舍堂外。

見女兒這番情狀,那位正在興頭上的彭襄浦彭縣爺,立時便面沉似水,好生不快。稍停一下,才轉臉勉強笑著對醒言說道:「卻讓賢侄見笑了。這丫頭,都是我平日疏了管教!——不過你放心,兒女親事只需父母之言;潤蘭和你這樁婚事,都包在老夫身上了!」

第二天一早,聽醒言報得平安無事,彭襄浦又是一番讚歎,說道這全是因少年道行高深,才嚇退那擾宅的妖物。於是,彭公免不了又對昨晚夜宴所提之事頗為期許,說道若是女兒有幸能與醒言在一起,便再也不會怕有甚妖物前來蒿擾。

彭夫人剛說到這兒,卻猛被夫君打斷:

「高門貴第的氣質么?」

「哦?家宴……?」

不知何時起,這夜晚春庭中熱鬧不歇的蛐蛩,也已經停住了嚶嚶的鳴唱。只轉眼間,眼前這原本生機勃勃的春晚花庭,就變得幽沉陰暗,有如多年沒有人住的幽宅!

對於醒言而言,剛才彭縣公席間突然許親之事,在他想來倒有幾分荒唐。畢竟按少年一向的見識,正如那彭夫人先前所言,這男婚女嫁乃是終身大事,實在不可兒戲。因此,彭縣公與自己只有一面之交,不到兩日之緣,竟至於要將愛女下嫁,確讓人有些難以理解。

只是,面對彭公這番美意,經得昨晚那一陣竹影花光里的幽思,醒言雖然還想不太明白,但至少已經知道,自己並不能接受這一番招納之意。於是,待彭公再提這茬時,他便顧左右而言他,遮掩一番含混過去。

不知是少年分析得當,還是這番用心感動了上天,就在亥時將近、子夜將至,小姐綉樓中的燈燭剛剛熄滅之時,正隱身於夜色之中的少年,忽然就覺著一陣陰風颯颯吹過,直掃得身上徹骨的寒涼。忽又覺眼前景緻有些暗淡,便抬頭望望天上,原來是本無雲翳的夜空中,竟聚起一朵陰鬱的烏雲,正遮住西天邊本就昏黃的殘月。

坐在女兒身旁的彭夫人,雖然心中早有預兆,但也沒料到老頭子突然間便說出來,一時間也是措手不及,慌了手腳。稍待片刻,見得女兒可憐情狀,這位做母親的便忍不住出言為她緩頰:「我說老爺,這兒女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這事咱不如從長計議。」

重新邁入客廳中,醒言見到瓊肜雪宜仍自端坐酒席中,而此時桌上的殘羹冷炙,早已被仆童撤去,換上了些清淡的餚碗菜盤。

於是,這堂中眾人便見這潤蘭小姐,忽然帶著哭腔叫道:「我死也不嫁小道士!」

想到這些,已陷入慣性思緒的少年,甚是傷感,渾然不覺身邊正有兩位女孩兒,正一心一意的左右跟隨。晚風中,他又忍不住想到:「唉,若這婚事能成,對我來說倒也是一樁美事。不過,潤蘭小姐與我只有一面之緣,看樣子又對自己身份成見甚深,又如何能撮合到一塊兒!罷了罷了,這事兒荒唐!還是專心巡察才是!」

目不及交睫之間,那隻順水而至、破浪而出的妖靈,便已是命在須臾!

於是過了一陣,醒言便忍不住轉臉問身旁的小妹妹:「瓊肜妹妹,你說那潤蘭、怎麼樣啊?」

見人已聚齊,彭襄浦便拈起酒杯,又把剛才在門口所說的那番招婿之意重複了一遍。這一回,彭縣公言語不再遮攔,直截了當就說要把愛女潤蘭嫁與醒言為妻。

聽彭公一直「賢侄」「賢侄」的叫得親熱,醒言便也在稱呼上自居侄輩。反正,雖然做了上清宮道士這麼久,可他打心眼兒里還是沒習慣「貧道」、「小道」之類的稱呼。

而就在強大無匹的靈咒、將那怪物雙足牢牢凍結在凝成冰雕的泉浪中時,又從少年手中古劍上飛出兩輪燦然皎潔的皓月,一缺一圓,一陰一陽,閃耀著摧魂奪魄的光芒,纏繞飛舞著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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