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一程風雨一程花 第六章 夢倚空花,驚疑不測之禍

霎如行走夜路時一陣陰風掃過,正潛伏在花陰叢中的醒言幾人,忽然沒來由的惕然一驚。

幾乎出於本能,就在這一瞬,雪宜瓊肜那兩道本就不離湧泉左右的無形氣機,彷佛受到某種奇異的牽引,一齊朝那激烈噴涌的泉浪兜頭罩去;而醒言手中那把向來意興疏懶的封神,這時也突然興奮起來,在少年手中微微顫抖,不住摩挲著握劍之人的手掌。

「妖靈來了!」

心中一時驚覺,渾身肌膚也突然繃緊。百忙中,左手又迅速往旁邊一橫,擋住正作勢欲撲的瓊肜。

「今日正要看看,倒底是何方靈物!」

此時四海堂三人心思一同,只顧注目著那處浪簇急涌的泉圃。

……

出乎醒言意外,過得許久,泉浪都已經平復下來,那個預想中應該順水而至的妖靈,卻始終沒有出現。

「不信這廝如此乖覺,竟能感應到我等幾人的存在!」

一心降妖的少年,也沒料到這作祟彭府的妖靈,竟有如此靈通。不過,雖然未能等到妖物現身,醒言也已經得出結論:剛才這物,並不是掌門口中描述過的那位守山靈物水之精。

雖然,剛才這妖物見機暫時隱遁,但在即將現身那一刻,竟在浪涌中散發出咄咄逼人之勢,絕不似上清水精應有的沉靜平和。

雖然妖異暫退,但醒言三人決定繼續潛伏,以防它再度前來。

月移影動,泉聲漸歇,春夜庭園中漸趨寂靜,唯有身邊花架草叢裡,斷續傳出些嚶嚶的蟲吟。

起初,醒言還能堅持,兩眼只管緊盯著前方泉圃。只不過這靜謐的春晚花庭,似乎正氤氳醞釀著一股釀醪的醇香,直聞得人沉沉欲醉。

又過了一陣,就在那一直專心致志的小女娃兒,終於忍不住要展動手腳之時,正自昏昏沉沉的少年,陡然一驚,低低喚了聲:「有怪異!」

聽他一說,二女立即又緊張起來,伏低身子,屏氣凝神,一動不敢動,生怕再次驚退了那個機敏的妖靈。

只是,屏息良久,卻仍是不見有任何異處。不敢擾亂眼前緊張狀況,小瓊肜便只用口息,在醒言身旁唏唏嗦嗦的碎聲輕問:「哥……哥,你看……准了……嗎?」

卻聽這位堂主哥哥尷尬回答道:

「呃……可能是我搞錯了。其實是剛才正要睡,卻突然聞到一股清泠泠的香氣,便給驚了一跳。」

聽他這麼說,一臉緊張的瓊肜便立時鬆懈下來,嘻嘻一笑,道:「哥哥你不知道?那是雪宜姐姐身上好聞的味道啦!」

說罷,小女娃便皺著鼻頭,去往旁邊女子身上亂嗅。而平日向來與她玩笑無忌的寇雪宜,此時卻是一陣慌亂,赧然朝旁避讓。正退避間,卻不防絆到地表花根,於是便一下子撞在醒言身上。頓時,一陣纏絆,轉眼這三人都已在繁花叢里、錦簇堆中,跌作一團!

等到手忙腳亂的重新爬起,醒言不禁叫苦一聲:「苦也~妖沒捉到,卻壓壞人家院里的花枝!」

定了定神,卻又在心中忖道:

「哈~剛才雪宜倒我身上,倒正巧讓我知道,那先前的清涼寧馨兒,確是從她身上傳出。慚愧,虧我以前都沒留意到!」

正是:

劍氣非關月,幽香不是花!

且不說這三人又在牆角花陰里苦捱,再說彭縣爺卧室之中。此時,這對老夫妻還沒睡,正在點燈議事——

「什麼?!」

「你要將蘭兒許配給那個小道士?我剛才沒聽錯吧?」

正是彭夫人聽了老爺方才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

「不錯!你沒聽錯。」

彭相公悠然回答。

見他如此,平日里百依百順的縣官夫人,為了女兒終身大事,此時也不得不出言頂撞:「相公!其他大事都依你,可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怎能就這樣草率嫁出去?!」

「怎麼能說是草率呢?」

彭襄浦耐心解釋:

「今日傍晚在書房中,後來又在晚筵酒席上,和那少年一番對答,你又不是沒聽到。此子性情沉定,知書達理,於人情世故又甚是通達,正是我彭襄浦眼中的乘龍快婿!」

「可是,相公你難道沒想過,這小道士我們今天才見第一面,又不曉得他根底。而且,他是出家修行之人,雖然不禁婚娶,但難道他會願意上門當個入贅道士?你看看他身邊那兩個隨行的女孩兒就知道!——可憐我家蘭兒,從小就是小姐出身,身子嬌貴,若是跟了他,免不了也是居無定所,四處飄泊,還不知道要怎樣受苦!」

一向溫文的彭夫人,說到女兒時便越說越激動,語氣也越來越急促,讓丈夫一時都插不上話。說到傷心處,只見她抹著淚兒憤憤說道:「相公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咱家潤蘭又不愁嫁不出去!本來,我就覺得不該貼那張告示!」

見著枕邊人傷心,彭縣令一時也是手足無措。不過,雖然手上取過絹帕替妻子抹淚,但口中答話卻仍是斬釘截鐵,甚是堅決:「夫人你錯了;不是我老糊塗,而是你沒見識。有些話我不方便跟你說;你只要明白,如果蘭兒能跟了張道長,是她天大的福分!」

「此事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多言。」

「……」

從來沒見丈夫這般頑固執扭過,正在哭泣的彭夫人倒止住悲聲,一時愣住。

稍停一會兒,懾於丈夫積威的官夫人不再反駁,只一頭倒在榻上,背對丈夫,口中一會兒「鬼迷心竅的老糊塗」、一會兒「可憐苦命的乖孩兒」,哽哽咽咽抽泣了大半夜。於是這一宿折騰,倒讓湞陽縣宰彭襄浦,不比那三位潛在花木叢中的捉妖道士更輕鬆。

現在,正靠在粉垣牆壁上的少年,倒絲毫不知這場因自己而起的家庭風波。此刻,他還在花木叢中苦捱,一邊盯著那邊泉圃,一邊還要承擔身邊倒過來的重量——原來,小瓊肜此時早已睡著,正靠在身旁雪宜姊身上酣眠。因了睡夢中小女娃兒沉沉的身軀,嬌柔的女子不免朝少年這邊傾斜,不知不覺中,便漸漸倚在了少年身邊。

「呼~幸好這次有牆壁擋著,否則又要跌倒。」

「不過……雪宜姑娘身上柔綿,擠過來也挺舒服。若今晚換了清河那樣老頭兒和我一道捉妖,便不免要硌人!」

雖然,心中也無甚綺念,但自雪宜倚上身來,感覺著臂上那份奇異的軟綿,醒言便頓覺這漫漫長夜,也並不怎麼難捱。

只不過雖然不再覺著辛苦,但他一直等到雄雞唱曉、東方既白,卻還是未見丁點兒古怪。

見園中景色漸明,醒言心知再候下去也是無望,便喚醒身旁兩位似夢似醒的女孩兒,一齊迴轉落腳廂房中去。

回到房中,略略洗漱,醒言便讓兩個女孩兒先歇下,然後自己去彭府正堂中等候,向彭縣爺報告昨夜情況。

雖然現在時辰尚早,但也沒等多久,醒言便看到那位彭襄浦彭縣爺,正眼圈發黑的踱了過來。

「什麼?是水怪?!」

等說過昨晚情形,又略作分析後,醒言奇怪的發現,這彭縣爺反應竟是如此激烈。只見他趺足長嘆道:「罷了罷了,都是那些算命方士誤事!」

「呃?算命方士?」

聽這話說得古怪,少年便立時來了興趣,想要聽聽有沒有啥新的降妖線索。卻聽眼前湞陽縣主悔恨道:「賢侄有所不知,我小時父母取名,便聽了算命先生之言,說我命中缺水,便在名中帶了氵字。而我那小女潤蘭出生後,又有算命之人前來嚼舌,說道還是命中缺水,便又帶了氵字——誰知,這哪裡是缺水,分明便是一門心思給我招水怪!」

「……」

醒言一時無言。

就在不知道怎麼安慰這位激動的縣令相公時,又聽他說道:「對了,幾日來張道長還是第一個驚退妖怪的,看來道行匪淺。因此上,還望賢侄能在鄙府多多盤桓幾日,即使捉不到妖怪,也好鎮得它知難而退!」

見著彭縣爺「賢侄」「賢侄」的叫得親熱,醒言一時倒也不好拒絕,只好婉轉應承下來。

正要躬身告退,醒言忽又想起一事,便開口問道:「彭縣公,想必縣衙也來了不少道士,為何不讓他們也來貴府降妖?」

「呃……」

聽他相問,彭公略一沉吟,便撫須答道:

「我彭襄浦行事,向來先公後私;豈可因家中瑣事,白耗了他們的求雨法力。」

「而現在,更是不必如此。」

說罷,彭縣公便是意味深長的一笑。

見他這樣,醒言還以為是對自己頗有信心,便不再多言,只拱手而退,回房補覺去了。

且不說他回房脫去衣物,倒頭睡覺;再說那位悲戚半夜的彭夫人,一早起來,也是眼圈通紅。一番整裝,正在府中林蔭道上閑步,卻忽見一位清麗絕倫的白衣女子,正端著只木盆,朝自己這邊緩步而來。

乍見這絕色冰姝,彭夫人倒一下愣住,直到那女子走到身前,才反應過來,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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