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雪影搖魂映清盟 第四章 百丈風波,起於青萍之末

三年一度的道教盛典「嘉元會」,總共持續四天。

前兩天,主要是齋醮科儀,講經說法。第三天開始,則是三教弟子登台鬥法,決出第四天最後爭奪頭名的兩位對決者。

嘉元會那天上午,醒言與堂中幾人早早起來,一番洗漱用餐後,便翻出上次七月初一講經會所穿戴的袍服冠履,相幫著穿戴整齊。自然,早在幾天前,醒言就已去擅事堂替居盈領來整套袍服。

一陣忙亂後,過不得一會兒,這四海堂眾人就已經煥然一新:四海堂主,身披綉著雪白仙鶴的玄色道氅,頭戴衝天冠,腳踏登雲履,一派飄逸出塵景象。其餘幾個女孩兒,皆是一身微泛粉色蓮紋的素黃道袍,螓首青絲覆一頂雪色逍遙巾,足下踏五瓣蓮花屐,袖帶飄飄,望去裊娜如仙。

這天上午,將在飛雲頂上舉行盛大的「慶壽科儀」,慶祝元始天尊的誕辰。以醒言現在的身份,如此大事,自不可怠慢;早在卯時之中,抱霞峰四海堂堂主就一聲令下,率領堂中眾人次第下崖,直往飛雲頂而去。

一路上,陸續遇到不少打扮各異的道人。這些年紀參差不齊的旁教道友,一見到這幾個恍若神仙中人的少年男女,俱都忍不住在心中喝一聲彩。倘若眼光麻利的,又看見醒言幾人袍袖邊上綉著的「羅浮上清」四字,則更是恍然,皆道只有天下第一道門上清宮,才有此等人物。

這也正應了「人要衣裝」這句話;現在看到少年張醒言這一副仙風道骨的洒脫模樣,誰又能想到,這位小神仙不到一年前,竟還是某妓樓的主力樂工?

到得抱霞峰山腰,在通往飛雲頂的會仙橋旁,醒言意外的碰到幾個熟人。那幾個在天然石橋頭逡巡徘徊之人,正是幾月前在火雲山一同浴血禦敵的林旭三人。

林旭、張雲兒、盛橫唐這三位天師教弟子,似乎正在等人。正在醒言乍見故友要上前打招呼時,卻見這幾位天師宗門人已經一齊迎了上來。

一起在煙火殺場中出生入死過,這幾人見面自然是分外親熱。那原本端莊的張雲兒,更是一把就將袍服儼然的小瓊肜給抱了起來,在她柔乎乎的臉蛋兒上猛親了一口,逗得小女娃兒咯咯直笑。

一陣寒暄後,醒言便問道:

「幾位師兄師妹,在這兒等什麼人呢?」

「就在等你們呀!」

林旭滿臉笑容,用力拍了醒言肩膀一下。

「等我們?」

「是啊。我們這可是奉了師命!」

「師命?」

醒言原本隨口一問,卻被這林旭說得越來越糊塗。

見醒言一臉迷惑,那面容親和的張雲兒便放下小瓊肜,襝衽一揖,然後抬頭嫣然笑道:「還望張師兄原諒雲兒不告之罪。」

「呃?」

少年越發糊塗。

只聽這溫溫柔柔的天師教女弟子婉言續道:

「好教張堂主知曉,其實,雲兒正是鄙教掌門張天師的女兒。」

「我爹爹聽了上回你的剿匪事迹,讚不絕口,稱你智勇雙全,在三教年輕人中可謂一枝獨秀……」

說到這兒,這說話之人卻比聽講之人羞遜之意更濃,欲言又止,一時竟接不下去。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盛橫唐,見師妹口角囁嚅,便哈哈一笑,接著道:「於是她爹爹便頒下掌門令,讓我們幾個好好跟張師兄親近親近。若不是天師要忙著和你們掌門師尊還有玉玄大師安排祭祝事體,原本還想來和你暢談一番呢!」

聽得盛橫唐這麼一說,醒言立覺受寵若驚,口中遜謝不迭。

在他腦海中,不禁又浮現出張天師那副頭戴竹笠、腳踩芒鞋的豪爽形象。不知怎麼,他覺得張盛張天師,和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雲中君,正是同類高人。

敘過初見話兒,醒言便把居盈、雪宜二人也介紹給天師宗幾人。瞧著舉止恬雅如仙的居盈、姿態凌霜拔俗的雪宜,盛橫唐、林旭這幾位天師教未來的骨幹,心中盡皆震駭不已:「這位年紀輕輕的四海堂主門下,竟有這等超絕人物!也難怪天師千叮萬囑,要自己這對這位少年萬分尊重。」

除去這念頭之外,這幾位天師弟子也是心思各異。比如林旭心中,便轉過一個念頭:「若當日醒言也將這二女帶到揭陽軍中,我等初見時,是否還會輕看他?」

待這一行人趕到飛雲頂上時,發現石砌廣場上早已是人流穿梭,熱鬧非凡。原本寬廣遼闊的飛雲峰頂,現在竟覺出幾分擁擠來。

在廣場中央戊己方位的石質太極旁,擅事堂已搭起一座三丈高的四方石台。高台四側,石階呈對稱形狀延展四方。今日主要的齋醮科儀儀程,便要在這高台上完成。

到了辰時,嘉元盛典的「慶壽科儀」,便正式開始了。已經過清心潔身一月的三教宿耄高功,依次緩步踏上高台,在一片霞光燦爛中,開始了一系列祭祝流程。

這齋醮程序,包括設壇擺供,焚香化符,念咒誦經,道樂演奏,上章讚頌,種種禮節繁縟複雜,講究非凡。

雖然這祭祝過程繁複冗長,但現在飛雲頂上所有道眾,盡皆誠心誠意,配合著高台上的法事,一絲不苟的完成著需要自己參與的程儀。比如,跟著台上高功道士們,一起頌唱祝壽經歌。

對於腿腳立得有些酸麻的少年來說,現在這高台上緊張而莊重的祭祝程式,其隆重程度與上次講經會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正讓他這個「中散大夫」大開眼界。

不過,今日這祭祝之事,醒言並不完全是看客。對他來說,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需他來做。

按照祭祝儀程,在嘉元慶壽科儀最後一個重要環節「上章讚頌」時,高台上便會同時演奏一曲宏大的道樂《長生酒》。在這之前,醒言已接到掌門吩咐,要他在此曲中領奏。這正是科儀主要規劃人靈庭真人,受到七月講經會的啟發,特地讓四海堂主來奏上一曲笛兒。若能引得雀鳥來翔最好;若是不能,也無傷大雅。

於是,在妙華宮玉玄真人舉起青藤紙寫就的讚頌章表,開始一唱三嘆的歌誦上奏天庭的文字時,醒言已拾階來到高台上,舉起玉笛領奏起祝頌天尊生辰的《長生酒》來。

雖然,此刻眼前高台下,黑壓壓站滿天下的道德高士,但醒言此刻的心境,早已與上次登台講經大不相同。況且,這次並非要他講經,而只是要他吹笛;旁的也許不敢打包票,但這吹笛之事,對少年來說可謂十拿十穩,任什麼時候都不會害怕膽怯。

而讓醒言這次尤有信心的是,經得最近一些事情後,他已漸漸發覺,這羅浮山中的鳥獸禽木,竟似乎與他越來越親近。

因此,還在靈庭幾人擔心醒言能不能吹響笛兒時,在一連串靈逸的仙音中,看進飛雲峰的上空,已經漸漸飛集起羽色奇異的仙禽靈雀,在高台上空翩躚旋舞。

一時間,這飛雲頂上空飛鳥翔舞,真箇是靈羽翂翍,雪翅羾羾,就如同瑤池仙境一般。這般異景,看得台下心誠意虔的修道之人如痴如醉。

而這些奇異禽鳥,初時只在醒言頭頂盤旋飛舞。過得片刻,心有餘裕的少年覺著有些不對勁,趕緊笛聲微變,向這些羽靈們通達心意。於是,這些翔集的飛鳥,便漸漸分出一撥,圍繞著正曼聲唱頌青藤辭章的玉玄真人,上下環舞不已。

霎時間,燦爛純凈的日光中,仙樂飄飄,雀影翩翩,道唱聲聲,讓飛雲頂上所有聆觀此景的道門中人,心醉神馳不已。最後,在玉玄真人忽然高聲讚頌時,這些羽客道士才如夢初醒。

只見妙華宮掌門玉玄大師,踏罡步斗,正聲頌道:「身從元始,妙號天尊,萬物之祖,盛德可稱。精貫玄天,靈光有煒,興益之宗,保合大同。香火瞻敬,五福攸從,嘉元畢具,功滿圓融!」

頌音落時,與上次講經會相似,台上台下眾道人,俱是高聲誦唱:「無量天尊!」

這一次,道號聲響亮恢宏,巨大的迴音在飛雲峰四周的山谷中轟轟迴響,久久不絕。

這日下午,嘉元講經會便正式開始了。

講經會分在飛雲頂、松風坪兩處進行。兩處廣場草坪上,都搭起多個石台,同時可供數人講演。講經的時辰安排,嘉元會的組織者已預先擬定好,時間、主題、演講者名姓道號,以及簡略經歷,都已經彙編成冊,預先發放下去,讓參加嘉元會的訪客道友一目了然,以便他們按圖索驥,合理安排自己的聽講場次。

因此,在各個講經石台之間,常常是人群流動,熱鬧非常。現在,這位已經完成為期四天嘉元會所有任務的四海堂主,便帶著幾個女孩兒,在飛雲頂上四處晃蕩,哪兒熱鬧便往哪兒逛。

而以他們為指向,竟也引得一小隊人流跟在身後。醒言居盈幾人往哪兒跑,他們便也往哪兒轉。不用說,這些人大都是各道門精力充沛的年輕道友。

隨著四處閑逛,醒言偶然發現,那位積雲谷的收費老漢飛陽道人,今日竟也穿著一身皺巴巴的乾淨道袍,在人群中穿梭來往。在他手中,還高舉著塊木牌,上面也不知寫著什麼文字。

這之前,醒言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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