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雪影搖魂映清盟 第三章 仙緣未合,何處躡其雲蹤

過得中秋之後,天氣就漸轉清涼。只不過,羅浮山地處嶺南,一年四季溫熱時多,寒涼時少,即使日子漸往十一月奔,這整個羅浮洞天中,仍是一片蔥蔥鬱郁,鳥語花香。

從醒言所在的千鳥崖極目向南望去,也只能看到幾小塊鮮紅如火的山林,斷續鑲嵌在一片蔥碧之中。當然,在那些人跡罕至的絕頂高峰,則一年四季都是白雪皚皚,冰霜交覆。

在十一月中,有一個重要的節氣,這便是「冬至陽生春又歸」中的冬至。這一天,是一年中白晝最短、日影最長的日子;過了這一日,白天的時光就會越來越長。因此,前朝法歷曾將冬至日定為歲首。而醒言這年代,民間把這天視為「亞歲」。在冬至這一天里,家家戶戶都要對家中長輩、坊間尊長進行拜節。

而這個亞歲節氣,對道家教門來說又有更重要的意義。冬至日,是天下道教共推的最高神三清之首元始天尊的誕辰。每隔兩年,在這一天,天下道教三大教門,羅浮山上清宮,委羽山妙華宮,鶴鳴山天師宗,便會聚集到一起,舉行三年一度的道門盛典「嘉元會」,以恭祝元始天尊的生辰。

當然,這「嘉元會」雖是三大教門牽頭舉行,並且嘉元會的兩個重頭戲之一「鬥法會」,也只能由三大教門之人參與比較;但天下道門同氣連枝,這嘉元會並不禁止其他道門教友前來觀摩。

事實上,嘉元盛典另一個重頭戲「講經會」,如果經三大教門尊長首肯,認為其人道德有成、名聲卓著,則完全可以在講經會上登壇講演——於是,能在嘉元會上登台演經,變成了世俗中一位道門修道者,一輩子中能夠獲得的至高榮譽。

如果在嘉元會上講過經,不管當時發揮好孬,起碼說明此人已受過三大教門的認證,這對其他中小教派來說,可算是莫大殊榮。有不少道門,甚至在門規中寫明:繼任掌門者,必須參加過三教嘉元會;若在講經會上獲得過提問機會,則繼任排名提前。而如果能在講經會上獲得講演機會,則直接成為掌門繼承人。

這種似乎不夠嚴謹的門規,在實際操作中,從不擔心出現兩相衝突的情況。事實上,如果能得三大教門允准,有機會在眾人矚目的嘉元會上登台講演,則表明此人已完全有能力、有聲望開宗立派了。

而那些佔了絕大多數並無機會上台演說的道友,對他們而言,僅僅是觀摩聽講,隨處走走隨處看看,便已能大開眼界、獲益匪淺了。畢竟,這可是天下道門精英薈萃的盛會;即使悟性再差、啥都沒學到,只要能瞥見傳說中三大教門的真人羽士,又或瞄一眼天下知名的閑散高人,那便已是不枉此行了。回去後,就已經足夠自己在當地道友中炫耀好多時了。

因此,無論是虔心向道還是慕名而來,這三年一度的嘉元會,都會吸引很多道士前往。而對於那些偏遠地區的道友,若是純粹只修道德、幾無法力,則為了趕上嘉元會,都會按照流傳廣泛的嘉元全攻略,提前好幾年積攢盤纏,然後提前大半年動身,跋山涉水,邊遊歷,邊往本年度的嘉元會召開地趕。

不過,對於張醒言這位上清宮新晉四海堂堂主來說,運氣可算十分好。因為,今年冬至日,正好趕上嘉元會三年一輪迴,又恰巧輪在他所在羅浮山上清宮舉行,倒省去他一番長途跋涉之苦。其他兩大教門遴選出的赴會弟子,若未習得長途御劍飛行之術,則早在一兩月前就三五成群的結伴上路了。

因此,隨著參會之人的次第到來,這羅浮山上就開始熱鬧起來。作為東道主,上清宮擅事堂早在一月前,便派專人候在入山幾處必經之地上,給每位來客分發預先編寫好的詳盡指示揭帖。在山中那些平坦谷地上,擅事堂早就延請工匠,結起大片的草廬,並提供充足的燒草米糧,供那些遠遊來訪的道友食宿。

若是年老體衰、趕到羅浮山已是精疲力竭的老道友,則擅事堂會專門安排他們住在精心準備的安樂精舍中。否則,即使是名氣再大的來訪者,也一律住在這些臨時搭起的草廬中。當然,求道之人本就不是享樂之徒,上清宮這樣安排也算是依照慣例,沒人覺得不妥。

不過,嘉元會另兩個組織者妙華宮天師宗,為加強三教門人之間的親近感,他們的弟子都安排在上清本門弟子的居舍中。妙華宮門人大都為女子,便都住宿在郁秀峰上的紫雲殿中。

事實上,妙華宮這次前來赴會的三十幾人中,總共也只有一位男弟子,那便是妙華宮掌門玉玄真人的嫡傳大弟子,南宮秋雨。

說起這位南宮秋雨,他正是世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世族豪家南宮一門的二公子。撇去這個不提,他本人也可謂鼎鼎大名。雖然比起同輩弟子來說,他加入妙華宮較晚,但恰因玉玄真人認為妙華宮女子居多,非為陰陽調和之道,便超擢了這位男弟子作為首徒,聊表陽氣上揚之意。

這妙華宮本就是世人矚目的對象,現在又有了這段典故,這天下道門中人,便莫不聽聞「妙華公子」南宮秋雨的大名。而他本人,則生得丰姿毓秀,華美異常,正是翩翩濁世中難覓的佳公子;凡見過他相貌之人,莫不贊其雍容俊美,世間鮮有其匹。若是再想想他所在的妙華宮眾美雲集,則世間男子自然就把他看作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之一——另外一位,恐怕便得算當今皇上了。

只是,無論別人怎麼艷羨,這幸福快活與否,只有他本人自知;在一群幾乎忘掉他男人身份的修道女子堆中打轉,也未必就如想像中那般快樂。

這幾天,混在上清宮師兄群里,南宮秋雨覺得自己舉止言行都格外的痛快舒暢,整個人精神也變得特別好。這不,今天一大早,天都幾乎還沒亮,這位妙華公子就已經起床,草略洗漱後便來這晨霧迷茫的羅浮山麓中閑走。

清晨的羅浮山,正浸潤在一片霧氣雲嵐之中。此時正是寅時之中,東天上只微微泛起少許亮色,西天則仍籠罩在一層凄迷的暗色之中;似乎掌管黑夜的神靈,仍在那處徘徊,遲疑著不願離去。

夜晚的山嵐,似乎還沒褪盡,清晨草木間就又蒸騰起一片清柔的水霧。兩者交融在一起,便讓眼前的山路,氤氳起一團團紗縵般的乳白晨霧,讓早起散步的南宮秋雨,只看得清眼前十數步內的景物。

與大都還在睡夢中的道友不同,現在道旁的青翠竹林間,已是鳥語啁啾。瀰漫的晨霧,讓這些林間精靈的歌唱,聽在耳中都似乎有些不真實起來。

嗅著這山野清晨中飽含水意的清新空氣,南宮秋雨忍不住讚歎道:「羅浮山就是不一樣啊。連空氣都是這般清爽!」

在這位妙華宮男弟子的心目里,自己所居的委羽山中,連山間雲氣里都似乎摻和著脂粉香味兒。

就在這位妙華大師兄在山道上慢慢踱步,盡情享受這清新爽快的羅浮晨景時,忽聽得前面濃霧中,正有一陣腳步聲輕輕傳來。這腳步聲音,大約在二三十步之外,但南宮秋雨聽覺豈比常人,雖然隔著霧陣,這幾不可聞的上山步履,仍然聲聲傳入他的耳中。

在空寂的山道上走了這麼久,還第一次碰到其他人。南宮秋雨一笑,心道:「正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想不到還有人比我起得更早。」

在這樣清寂的清晨,能在這寂寞的山道上遇到其他人,讓南宮秋雨心中感到幾分莫名的親切。聽腳步聲近了,他便略略往旁邊避了避,準備打聲招呼後,好讓那人通過。

漸漸的,那輕緩的腳步聲近了。就在那來人從霧中現出身形之時,原本隨意立在道側的俊美男子,卻突然如遭天雷轟擊一般,霎時愣在原處:「我、我這是遇仙了嗎?」

在南宮秋雨定定的目光看落之處,從那煙靄氤氳、幻若蟬紗的乳白霧帳里,漸漸浮出一位清妍纖麗、貌若梅雪的白裳女子,她正手挎竹籃,蓮步楚楚,在翠綠欲流的竹林旁邊朝這邊飄搖而來……

不知見過多少美貌佳人的南宮秋雨,一看到這位沐著一身煙露的女子,立時就傻愣愣呆在當場——青山遠去,鳥鳴遠去,煙嵐遠去,眼前整個的天地乾坤中,彷佛只剩下這位纖媚如煙的清泠仙子。

而這位半路邂逅的仙子,見他只顧在道旁怔怔盯著自己,一時竟似乎有些羞赧,正低下蟬鬢輕盈的螓首,從他身旁如嵐霧般輕輕飄過……

等失魂落魄的佳公子,重新回過神來時,卻發現眼前的山道中,早已是霧鬟渺渺,人去途空。

希冀再睹仙顏的妙華公子,急忙運上本門絕技「躡雲步」,急急追上數十武。可是,無論他再怎麼搜尋,卻再也看不到伊人的芳跡。

此時,晨霧已漸轉依稀,東邊雲天上也漸顯出魚肚白色。放眼望去,正是林幽霧渺,石單雲孤;縹緲的薄靄中,只飄蕩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素淡花馨。

「剛才,只是一場夢嗎?」

悵惘的妙華公子,在狹長的山道上徘徊許久,反覆問著自己。

且略過惆悵的佳客不提,再說晨光中的抱霞峰千鳥崖。

袖雲亭旁的石坪上,一位清俊的少年正在微薄的霧嵐中翩翩舞劍;亭中石凳上,一位衣帶娉婷的少女,正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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