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這句笑語盈盈,醒言心中詫異,趕緊朝這位轉出之人望去:這人有琪花瓊蕊之貌、飄煙抱月之腰,不正是那位曾與他同蹈鄱陽煙波的少女居盈?
這一次,少女正以本貌炫裝而出,濯濯如春日柳,灧灧如水芙蕖,真可謂神光離合,頓時就讓她站立之地,成為一處眾人不敢逼視的所在。
正在這四海堂主一陣頭暈眼花之時,忽聽那盛裝少女啟唇說道:「正知堂主多忘事,幸虧居盈帶得信物來。」
「不是,醒言請安心,那處泉澗離千鳥崖甚遠。不過,咱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這隻略泛青黃的小竹盅上,正刻有扁舟一葉,水波幾痕,遠山數抹;那幾個樸拙的「饒州留念」,不正是自己去年那個夜晚,在馬蹄山上就著熹微的月光刻成?
目睹這隻已略帶斑駁的小竹杯,霎時間那往日鄱陽湖上的濤聲水聲、船聲漿聲,似乎一齊都又在耳邊迴響。
沒想到,此生竟還能再見到她!
「醒言你終於肯開口了么?」
摩挲著手中的竹杯,醒言這才想起少女剛才的問話,便略作端詳一番,溫言答道:「查勘無誤;原來你真是居盈!」
「怪哉!羅浮洞天中的山禽走獸,大都受了這洞天靈氣的陶化,應不會這般凶暴——莫非真與那有關……」
見少年回覆了正常,眉目楚楚如仙的居盈,卻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望著他手上那塊晶潤的玉佩,少女只輕輕吟道:「諒君子之不佩,悵永望兮江南……」
見兩人如此,那靈虛靈庭二人,在旁相對一笑。便聽靈虛輕咳一聲,說道:「既然居盈姑娘與張堂主舊曾相識,那正好便可住到千鳥崖上,也好敘敘離情。」
看著身旁少女身上那套華光隱現的雪色裙裳,醒言卻變得有些遲疑:「即使俺再不吝惜錢財,可咱這山腳下傳羅縣城中,無論如何也沒你這等華貴裙服賣……」
聽得少年相疑,那靈虛便略略解釋了一下:
過得這一陣,這位乍睹故人的四海堂主,已從初時的震驚中清醒過來,重又恢複了常態。
「原來如此。」
「放心吧,我能行得。不過……剛才師尊們不是說,不要去太過幽僻的地方么?」
將手中竹盅遞還,少年卻也撩起頸中掛著的那枚玉佩,含笑問道:「你這枚信物,我卻也時刻帶著。」
頓了一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吩咐這話時,這位掌教道尊竟是一臉凝重,決不似普通的場面話。
「那是自然!居盈是我舊友,我自會全力保她周全。」
「那便好。來,你收下這個。」
說著,便見靈虛返身從身後石案上取來一隻黃銅鑄就的蟾蜍盒兒,遞到醒言手上,囑道:「若崖上遇得危難,你便按下蟾目,我飛雲頂便可知道。」
「好!」
「唉,瞧他情形,看來不歇上兩三月,神志是不得清醒了……」
醒言不解問道。旁邊居盈看著也甚好奇,不知這小小蟾盒,又如何能隔山示警。只聽靈虛耐心解釋道:「醒言,你可曾聽聞這世上有比肩之獸?古經有云:『西方有比肩獸焉,與邛邛岠虛相比,為邛邛岠虛嚙甘草;若有難,則邛邛岠虛背之而走。其名謂之蹷』。這盒中,正是用我上清秘法豢養的蹷,平素不虞飲食;邛邛岠虛,便在我飛雲頂上了。」
「原來如此!」
「是么?」
「居盈幼時身體孱弱,生得一場大疾;幸得師弟靈成相救,於是便拜在我上清門下,修習鍊氣清神之法。」
說罷,便見她從覆著一圈珍珠纓珞的纖腰間,解下一隻錦繩系著的小竹杯來,遞與眼前呆怔之人,笑吟吟道:「請堂主勘驗好,盅上字畫可是真跡?」
「啊?竟有此事!不知是在何處尋得——是不是在我千鳥崖附近?」
問這話時,少年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關切之情。
「只是,那地方有些遠。」
說到這兒,那靈庭子又有些奇怪的自語道:
「呵呵!那是當然。只不過,」
剛說到這兒,便聽靈虛子截住話頭,道:
說此話時,他心道趙無塵吃了昨日這虧,以後應是不敢再來崖上聒噪。卻聽靈庭子在一旁憂心忡忡的插話道:「張堂主也不可掉以輕心,近來羅浮山也不太安穩。昨日我崇德殿中便出得一件怪事:座下弟子趙無塵,不知何故竟失蹤整夜。初時與他相近弟子也不在意,誰知一大早竟發現無塵倒在一處泉澗邊,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已是奄奄一息。看他手足上那幾個尖銳牙印。想必應是無塵出去尋幽訪勝之時,不防遇到山中猛獸——瞧牙印形狀,似乎還不止一隻!」
少女見狀,只微微一笑,道:
「那便好!」
「……謹遵掌門之言。」
醒言便不再多言,領著居盈退出澄心堂外,徑返千鳥崖而去。身後,還隱隱約約傳來幾句話語;聽那聲音,正是為人方正的清溟在爭辯:「掌門師尊,既然山中甚不平靜,不如還讓居盈姑娘住入靈真師姑紫雲殿中……」
「不行!」
「好,那居盈姑娘入住四海堂中,你便再無疑議了吧?」
醒言與居盈兩人,現在正一前一後走在盤曲的石徑上。分別這麼久,現在終於又再次相逢,卻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往日未曾相見時存下的千言萬語,此刻卻都似堵在了心頭。
這一聲普通的讚歎,現在卻有些異樣——也不知怎的,有這少年在前,居盈這句讚歎,竟帶了些不常有的嬌聲。少女忽覺出這點,生怕醒言發覺,便不覺面上有些羞紅;兩朵紅粉,正可與旁邊盛開的菡萏媲美。
一席話聽來,醒言覺著頗長見識;只不過,見靈虛真人如此鄭重,竟似是如臨大敵,醒言倒覺得有些過慮了,便跟掌門說道:「其實掌門有所不知,我千鳥崖地處幽僻,一般也沒誰會來攪擾。」
一直不好意思先開口的少女,喜滋滋的說道,「居盈現在是你堂中弟子,這一應開銷,當然要由你負責!聽掌門伯伯說,你最近從官府那兒得了不少金銀——你可不許跟我省錢哦~」
過得一陣,醒言覺得這樣的靜默好生尷尬,思摸了一下,便略略放慢腳步,跟身旁的女孩兒說道:「居盈,怎麼不見你帶衣服包裹來?」
少女不明他為何突然興高采烈。
「堂主你放心,只要你堂中其他女子穿得,我便穿得。」
「呵~原來你都打聽清楚啦……」
這話題一開,兩人便都拋去了原先的拘謹,似乎重又回覆去年那幾日相聚的光景。往日那一幕幕,似乎又從心底泛起,重又鮮活在自己眼前。輕言笑語之間,彷佛又聞到一絲熟悉的水氣微腥……
「居盈,現在還早,堂中應該還沒備下飯來;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吧,保管你喜歡。」
「好啊!」
「咦?」
菱透浮萍綠錦波,夏鶯千囀弄薔薇。
「哈哈!」
此時醒言大致已想通內情,便哈哈一笑,道:「居盈你放心吧,有我張大堂主在,自然是百無禁忌!」
聽掌門說話,醒言便完全清醒過來。讓居盈住到自己那處,自然是求之不得,又怎還會有啥疑慮。只是,這居盈小丫頭,怎麼又成了上清宮俗家弟子?
居盈丫頭還是一如既往的相信少年。
於是,大約半晌之後,這兩人便身處在那處蓮盪之中。
一葉竹筏,載著兩人,悠悠蕩蕩在滿湖碧荷之間。現在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鋪滿大半個湖面的清碧荷葉間,朵朵嬌艷的荷花高擎水上,多與人面相齊。少女側蜷在筏後,少年跪坐在筏頭,攀著兩旁的荷莖菱葉,讓竹筏在滿湖青碧中畫出一條曲曲折折的水路。
此時天光大好,四圍里晴巒染翠,正是一派出塵景象。望著一湖花色,聞著滿鼻荷香,居盈忍不住贊道:「真美啊~」
正是:
飄然鳳雀出樊籠,醉受遙香淡淡風;
且作蟬棲深柳外,願為魚躍翠莖東。
浮天竹盞三千碧,映水宮衣十萬紅。
滌盡幾年塵上夢,君心應似藕玲瓏。
不過嬌羞的少女卻是多慮了。筏頭的少年,一時又怎聽得出這其中的區別。在他耳中,一樣都是天籟清音。
聽得讚美,他便回頭看了一眼少女嬌娜的面容,笑道:「其實,我也覺著眼前的山水,真比平時多了些韻致。」
「為什麼呀?」
「因為它們今日也借得些美人丰韻吧。」
少女聞言,輕啐一口——不禁又回想起當日鄱陽湖畔這少年的輕薄話兒;看來,相隔幾近一年,卻還似當年那般憊懶。
醒言卻不知少女心中這許多想法;剛才一轉眼,恰又瞥到少女腰間系著的那隻小竹盅,便咂咂嘴,嘆道:「可惜現在沒酒,否則正可浮觴曲水,豈不更是快活!」
說到這兒,忽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