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飛劍舞雄千里 第一章 三生系夢,徘徊芳路煙塵

順著石徑拾階而下,離了羅浮山麓,醒言便沿著山下官道,朝揭陽縣城的方向迤邐而去。

出了羅浮山,醒言這才發現,在現在這七月天里,山裡山外簡直就如同兩個世界一般:山裡是清涼界,山外是熱火爐;即使偶爾有風吹來,也像是蒸籠氣兒一般,吹在臉上都覺得熱烘烘的。

不過,幸好他現在行走的這官道兩邊,植著不少樹木。醒言便只挑在綠蔭之中行走,才不覺得十分爊熱難熬。

瞅瞅天上的日頭,再看看眼前泛著白光的官道,醒言思忖再三,最後決定還是不要省了這筆腳力錢。進了附近的傳羅縣城,醒言便趕去城南的騾馬市集,給自己挑選合適的腳力。

一番交談挑選之後,醒言便買下一頭瘦驢。這驢雖然瘦了點,但價格委實便宜,據說還能在山路上奔跑。

「哈,這便是俺此去剿匪的戰騎了!」

雖然,這頭坐騎賣相併不甚佳,瘦骨嶙峋,兩脅肋骨根根可數;但聽那驢販說,正因為這驢皮骨清瘦,才能在那些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跳踉無礙。

不過,對醒言來說更重要的是,這頭能跑山路的好驢,價錢並不算高,正與他那並不豐盛的錢囊相稱。兩下一湊合,醒言便很爽快和這頭瘦驢的主人做成了這筆交易。

將驢販附贈的那條麻布片做成的鞍具,在驢背上擱好,醒言便翻身上驢,騎著這頭用作出征的戰驢,在這傳羅縣城街上招搖過市,往縣城西門而去。

經得一處鐵器鋪,忽聽得有人大聲向他吆喝:「這位斬妖除魔的小道爺,快來看一看吶!本鋪正有今天早上剛剛出爐的新鮮刀劍,種類繁多,價格公道,保證質量,您不過來看看?」

聽得這一聲吆喝,醒言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吁住胯下毛驢,回頭跟那位刀劍鋪老闆笑道:「掌柜的,您原來莫不是賣菜的?還是做點心生意的?」

聽他這麼一說,那位掌柜倒吃了一驚:

「看不出這位道爺年紀不大,神通倒不小!俺原來正是城邊種菜的菜農,後來才改行做這鐵器生意。」

「哈哈,倒不是俺神通廣大——從您那句『今天早上剛剛出爐』,便知道掌柜您一定不曾做過釀酒生意。」

聞聽此言,那位刀劍鋪的老闆也醒悟過來,跟著醒言一起笑起來。

不過,說笑歸說笑,少年倒是有些疑惑:

「我說掌柜的,您怎麼會招呼我來買劍?你沒見我背後正背著一把劍器?」

「呵~道爺您還真會說笑——那分明只是一根陳年的鐵棒啊!依我看,道爺您還是來俺鋪子里挑一把趁手的利劍,這樣才更方便道爺您去斬妖除魔!」

聽了掌柜這番話,醒言在訕笑之餘,倒也頗有些心動:「此去剿匪,差不多便要與那些亡命之徒生死相博,到時免不了要用件趁手的兵器。但現在背後這位劍兄,倒似那瓊肜小女娃兒一樣,果是調皮,自從一個多月前在羅浮上空遛過一圈兒之後,便又是這副駑鈍的模樣——若是這樣,到那兩軍陣前又如何與人交鋒?」

念及此處,這位熱血沸騰的小道爺,便下得驢來,進了這鐵器鋪,開始打量起鋪子里的各式刀劍來。而那位成功招攬生意上門的掌柜,自然在一旁熱心的跟少年介紹推薦著自家的刀劍。

不過,在挑選之間,醒言突然想到,此去本來便是要與郡兵一起去剿匪。到了那軍營之中,刀劍還不多得是?到那時自己隨便挑一把就是,又何必把銀子白白花在這兒!

想到這一點,這位正在左顧右盼察看刀劍的少年,便忽的停下來,跟掌柜的道了聲歉,轉身騎驢,繼續趕路。

離了傳羅縣城,這官家驛道兩旁的樹木,便漸漸變得稀疏起來。抹著額頭上不時沁出的汗珠,聽著驢兒在黃土道上單調的蹄聲,漸漸的,醒言便覺得有些無聊起來。為了打發時間,他便開始數起道旁的樹木來。

正數到大約四百來株,琢磨著剛才倒底是數到四百三十、還是四百四十時,醒言那靈敏異常的耳朵里,忽聽到路左灌木叢中,正微有唏嗦之聲傳來。幾近於無意識的轉眼一瞥,卻恰好看見那綠樹叢中,正有一抹紅影一閃而沒。

「咦?莫不是那兒藏了只山雞?」

甫念及此,正數數數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立時便精神一振:「哈哈~運氣不錯!若獵得這隻送上門來的野雉,俺今晚這頓飯食,便可以豐盛不少啦!」

不愧是出身於獵戶之家,醒言對這些山禽的習性著實熟悉。來在這官道附近遊盪的野雉,一定是機警異常,稍有驚動,便可能立即飛起逃去。

雖說這野雉飛不甚高,也飛不太遠,但若想憑著自己這兩條腿,要在旁邊這灌木橫生的野地里追上逮住它,幾乎就不可能。再說,在眼前這七月大熱天里,若跟著它在野地里跑上一圈兒,則即使最後能夠逮到,卻也是大大的不值!

因此,雖然現在醒言昏沉之意一掃而空,但並沒敢弄出多大聲響。現在,醒言只是不動聲色的將驢兒驅到官道的右邊,然後輕輕的滑下驢背,將韁繩系在旁邊樹木上——一切準備完畢,便悄悄的從旁邊繞著,向那叢灌木掩去……

哈~那抹紅影還在!

醒言弓著腰,從那綠木草葉縫中,依稀瞧見那雉鳥的紅羽還在,不禁大樂,腦海中已開始構想一副美妙的圖景:在那暑氣消退、清風初起的黃昏,入得某處酒鋪,一進門,便將一隻肥碩的野雞,砰一聲擲在櫃檯上,招呼店家用心炒來;之後過不多久,自己便就著香噴噴的雞子肉,悠閑的啜著店家的黃酒……

不過,正所謂「成大事以小心」,這位機敏非常的四海堂堂主,抹去口邊欲滴的口水,貓著腰兒,更加機警的朝那獵物所在之處潛去——

就在離那紅影綽綽之處還有半丈之遙時,一直靜靜前行的少年,突然暴起,從那已經堪察好枝蔓較少的路線,朝那野雉出沒之處疾沖而去……

只是,與想像中雞飛狗跳羽毛四散的情景截然相反的是,正在朝那「雉鳥」撲去的少年,卻忽聽得前面樹木叢中,竟傳來一聲女孩兒帶著幾分不甘的驚訝話語:「哎呀哥哥!怎麼又被你捉到了~」

這聲突如其來的話語,倒把這位一心獵捕野味的少年給嚇了一跳。

「咦?這話兒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似乎在哪兒聽過……」

還別說,前面灌木叢中打橫兒冒出來的這句話語,還真像自己在千鳥崖上無聊之時,陪那瓊肜小女娃兒玩捉迷藏時常聽到的一句話兒。

「瓊肜?!」

腦海中剛閃現出這倆字兒,這位目瞪口呆的少年便看到,從他面前的那叢綠樹之中,忽然冒出一隻腦袋來——這張現在正一臉嘻笑的俏靨,不正是自己那位瓊肜小女娃?

一瞧見小女娃兒臉上那副熟悉的笑容,醒言便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頓時,便見他趺足悔嘆不已:

「罷了!我怎麼又忘了,這小女孩兒能一路嗅出我的『味道』來!……怪不得,昨晚她會這麼乖!」

想通此節的少年,便苦著臉兒跟這位正嘻嘻而笑的少女問道:「我說瓊肜啊,哥哥現在這一身汗味兒,你竟還能辨得出來?」

「嘻~那當然!這是哥哥夏天的味道啊!瓊肜也很喜歡~」

「……」

聽了這話,醒言一時無言。

待瓊肜乖乖的跟在身後來到驛路樹蔭下,醒言便對她語氣凝重的說道:「你這次偷偷溜出來,你雪宜姐突然看你不見了,一定會很擔心啊!」

醒言想通過這一點,動之以情,來說服小瓊肜趕緊原路返回——卻聽得瓊肜立即答道:「不怕!我都有寫一張字兒,告訴雪宜姐姐我出來尋你,跟你一起去打敗那些山裡的壞蛋!雪宜姐姐看到我留的字兒,便不會再擔心啦!」

「哦?你還留了一張字箋?」

想想最近二女學文習字的進展,醒言便對瓊肜這句話大感驚奇。

「當然!」

瓊肜自豪的回答。不過,接下來的話兒,卻變得不那麼自信:「醒言哥哥,瓊肜也不知道寫得好不好,就一下子寫了兩張,一張給雪宜姐姐,一張留給哥哥看!」

說著,瓊肜便掏出一張寫著字兒的竹紙,小心翼翼的捧給醒言。

滿含驚奇的少年,待接過小瓊肜鄭重其事遞過來的這張紙箋,定睛一看,卻忍不住啞然失笑:原來,這一大張竹紙上,就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兒——

「我也去」!

這張紙箋的作者,現在正滿含期待的仰著臉兒問道:「哥哥,我寫得對嗎?」

「……對,對,很簡潔!嗯,雖然字兒少了點,但你雪宜姐姐應該能明白你的意思。」

「嘻!太好了!」

瞧著笑逐顏開的小女娃兒,醒言心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點著她的鼻頭說道:「瓊肜啊,你這次出來,準備很充分啊——是不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偷偷跟來?」

聽了少年的問詢,小瓊肜卻不答話,只在那兒嘻嘻笑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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