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酒酣拔劍斫地歌 第十五章 何物動人?人影柳浪衣香

……熱騰騰的水汽氤氳瀰漫,空氣中醞釀著一股米粉特有的清香。

終於又盼到一個蒸米糕的年關!

醒言瞅著眼前棕葉蒸籠上那一小塊又白又糯的粘糕,注目良久,才小心翼翼將它揭起來,捧在手心:「是一次就吃光,還是先吃一半?」

正在他猶豫不決之時,他手中這塊白粘糕,似乎等得不耐煩,竟一下子飛了起來,「啪」的一聲貼到他臉上。頓時,醒言只覺得臉頰上一陣溫溫熱熱——被這溫濕的年糕包住面頰,他倒覺得暖洋洋的挺舒服。

只過了一小會兒,這正自陶醉的少年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記得現在還是夏天,家中哪來的年糕?」

於是,這個正自酣睡的少年,便一下子驚醒。撐開眼皮,看到石屋頂上那熟悉的斑斑痕迹,醒言終於確認,剛才只不過是南柯一夢。

不過……怎麼剛才夢裡那濕濕熱熱的感覺,現在還有?而且,這股溫熱之感,好像還在自己面頰上不住蠕動!

待這位睡眼惺忪的少年,轉過臉去,想看看是怎麼回事時,卻猛然覺著有一樣柔軟濕熱的物事,正從自己鼻尖上掃過!

這一下,倒把醒言嚇了一跳,那朦朧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待他定神一瞧,卻發現那瓊肜小女娃兒,正趴在自己身旁。

「咦?瓊肜你在這裡做什麼?」

「嘻~哥哥醒啦?我正在給你療傷呢!」

「療傷?!」

「是啊,哥哥忘了么?昨天你被雪宜姐打了一下,現在這邊臉上都鼓起來啦!」

「哦!原來如此。」

經瓊肜這麼一提醒,醒言才完全記起昨天晚上的事兒來。

摸著右邊臉上腫起來的面頰,醒言露出一絲苦笑,心說道:「沒想到那看上去嬌嬌柔柔的寇姑娘,手底力氣竟是不小!呃?怎麼右臉上濕漉漉的?剛才夢裡那……」

想到這兒,醒言有些遲疑的問道:

「瓊肜妹妹,你剛才是怎麼替我『療傷』的呀?」

「嘻~拿舌頭舔啊!」

「……拿舌頭舔?!」

「是啊,以前小狐狸腿在石頭上撞腫了,他娘親就用舌頭替他舔撞傷的地方。舔過之後,沒多久就變好啦,很靈驗的!」

「來,哥哥再靠近一點,我來繼續幫你療傷~」

一邊說著,這小丫頭一邊便又趴過來,極力伸出她那軟軟的香舌,只管往醒言臉上亂湊。

「哎呀!妹妹啊,別胡鬧啦~」

這位療傷對象,正手忙腳亂的推擋這救人心切的小姑娘。

「哥哥不要只管躲呀!別誤了療傷~」

現在,醒言一隻手正使勁抵住小瓊肜的腮幫子,不讓她再湊上來;而那小丫頭也不退讓,一心只想要過來替哥哥「療傷」。於是,小瓊肜近來被養得有些鼓起來的面頰,正被少年推擠成可笑的模樣,那小嘴兒也被擠得嘟了起來。

正在這兄妹倆笑鬧推拒間,忽聽得門扉一響,正有人推門進來。

「是雪宜姐姐呀!」

那推門進屋之人,正是昨晚那淚雨滂沱的寇雪宜。現在,寇雪宜似已經恢複了正常,手中正端著一隻陶碗,小心翼翼的捧進屋來。醒言正趁著小丫頭這抬頭一分神,一骨碌便從床上爬起來,找著鞋子,以最快的速度下得地來。

現在雖是夏日,但石屋清涼,醒言一向都是和衣而睡。也正因為如此,這寇雪宜才會直接推門而入。

醒言略整了整衣襟,見到雪宜手中所捧陶碗之中,正盛著一汪泛著深碧色的汁液,覺著有些奇怪,便出言問道:「寇姑娘,這碗中盛的是……」

「稟過堂主,這是罪奴今早煎熬的湯藥,正要獻給堂主飲服。」

說罷,寇雪宜便雙手微往前伸,將這盛葯的湯碗遞在少年面前。

「呵~雪宜姑娘有心了。多謝!」

一聽這是葯湯,醒言立時便覺著右臉頰上還真有些火辣辣的;於是便道了聲謝,趕緊將那葯碗接過來,毫不猶豫的開始啜飲起來。

少年正喝著的這碗烏碧葯湯,雖然入口甚苦,但卻蘊涵著一股特別的清香,光聞著那氣味兒,就讓人覺得氣爽神清。

而熬藥之人也顯是十分細心,這碗葯湯入口清涼,估計已用那冷泉之水浸潤多時,絲毫不帶一絲炎氣。

因此,這三分的清涼再加上那三分的清香,讓這碗苦口良藥並不十分難以下咽。不一會兒,醒言便將雪宜呈獻的這碗葯湯喝完。

將這陶碗隨手擱在旁邊的石案上,醒言便有些好奇的問道:「這碗葯湯果真爽利,倒似是那積年的郎中所制——雪宜你這碗葯湯是用什麼草藥熬成?」

聽得醒言問起,那寇雪宜襝衽答道:

「稟過堂主,這湯中有節華。」

「不錯!節華味苦平,可消皮膚死肌,活絡血氣。」

「還有石鯪草。」

「這味也宜;石鯪可治風熱死肌,潤澤顏色,正是對症。」

「還有澤漆。」

「唔,澤漆味苦微寒,可撫皮膚燥熱,消弭四肢面目浮腫——不過我可沒這麼嚴重啦!還有其他草藥否?」

「還有知母草。」

「呣,知母味苦,微寒無毒,可除寒熱,主治血積驚氣。這味更是適宜!說起來,昨天我還真被你給驚了一跳。」

醒言這句樂呵呵的無心快語話音剛落,便忽見眼前正恭謹答話的寇雪宜,「撲通」一聲拜倒塵埃,以額觸地,顫聲說道:「昨夜婢子無狀,忤逆堂主威顏,請堂主責罰!」

「唉,又來了!」

雖然寇雪宜這番跪拜頗為突然,但從她往日種種恭敬情狀來判,昨晚衝動掌擊過後,今日做出這樣的舉動,並不奇怪。因此,雪宜這突然一跪,醒言倒並沒再「血積驚氣」;隨後說出的開導詞兒,也是講得心平氣和:「雪宜姑娘,昨日之錯,並不完全在你,我也有欠考慮之處;兩相抵消,這責罰之事,便無由提起。」

「況且,方才這碗葯湯,怕是費得你不少心思吧?看你露痕滿衫,想必一大早便去那山間採摘草藥吧?如此有心,我又如何忍心再來責罰於你?」

說著,醒言便上前將這雪宜攙起。

待寇雪宜在少年攙扶下冉冉立起,抬起頭來時,醒言卻見她已是淚流滿面。

「雪宜姐姐,你怎麼又哭了?」

旁邊的小女娃兒滿臉迷惑,正小心翼翼的出聲問詢。

「瓊肜啊,你不知道,這應該是你愛哭的雪宜姐姐,被哥哥剛才的話兒感動得哭了——可不是什麼輕薄哦!」

鑒於昨晚後來那番糾纏不清,醒言趕緊出言解釋。不過,他心裡還是帶著些疑惑:「這雪宜姑娘還真有些反常……我剛才的話兒有那麼感人嗎?不至於激動成這樣吧!」

且不提醒言心中存著些疑慮,他身旁的那位瓊肜小妹妹,對他這番解釋倒是深信不疑;這小女孩兒正拿手指比劃著,一臉天真的說道:「嗯!哥哥的話兒就是很喜歡聽。雪宜姐姐,原來你和我差不多愛哭呀!」

聽得小女孩兒這天真的話語,那位正自滿面淚痕的寇雪宜,竟立時雲消雨霽,還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姐姐以前也沒這麼愛哭。」

語仍微帶哽咽,但說話人的心情,顯然已不再低沉。

寇雪宜臉上這份發自內心的笑容,雖然淡似無痕,但落在醒言的眼裡,卻已放大成無比燦爛的笑顏。因為,這恐怕還是寇雪宜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發乎自然的笑顏。見到此情此景,醒言心中也大感欣慰:「看來昨天挨的那掌挺值!如此一來,這寇姑娘似已完全解開了抑鬱已久的心結!」

想起昨晚挨的那掌,眼光又不自覺的掃見旁邊几案上那隻陶碗。瞥到這隻喝空的葯碗,醒言心中倒是一動:「說來也奇,這寇姑娘竟懂得這麼多藥理。雖說我也從書上知道這些草藥之名,但畢竟也只認得一些最常見的藥草。若讓我真的去山中採摘齊全,恐怕也大為不易。」

待他將心中疑問,跟雪宜說過,這寇雪宜便告訴他,她家本來便以採藥為生,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便對這些藥草頗為熟悉。

這說法倒也合情合理;醒言讚歎了幾聲,寇雪宜便暫且告退,出屋去打些清冷泉水,來給他敷面。

見雪宜出去打水,終於讓小瓊肜尋得一個空隙,這小丫頭便趕忙湊近,熱情的建議道:「哥哥~我再給你舔舔,和喝葯一樣有效哦!~」

「謝了謝了,我現在已經覺得好多了,下次吧!」

經了這場風波,醒言倒沒什麼心思來教什麼功課。於是這日下午,他便帶著瓊肜雪宜,去那蓮湖遊憩。

待到了那蓮池邊上,瓊肜貪著這潭清碧的湖水,便嚷著要下去泳浴。而在她的鼓動下,那四海堂中另一位成員寇雪宜,居然也半含羞澀的點頭附議。

這樣一來,這位一向開明的堂主也不好反對,只得同意她們下水。而他自己只好留在湖岸上,擔起那望風的任務——這處四海堂的避暑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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