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墮懷明月三生夢 第三章 誰人會,微吟意

醒言聽得雲中君那句「天下寶器,皆有靈性」,倒是心中一動,說道:「老丈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今日俺正有一物要向老丈討教。」

說罷,醒言便將手中那把仍半裹在麻布片中的古怪鐵劍,呈示給雲中君,道:「好教老丈得知,這口劍器,是俺昨夜在那馬蹄山上,無意中拾得;這劍似乎有些古怪,還請老丈慧眼一觀,明示在下!」

雲中君見醒言鄭重其事,便眯眼細細端詳了這劍一番——在醒言期盼的目光中,半晌才喃喃說道:「此物好像是把劍。」

「呃?」這話說的……還是且聽下文。

「好像是,卻又好像不是。劍是劍,劍非劍,似是而非,只在兩可之間——怪哉!這物事老朽竟也看不太懂,看來應非俗物——醒言,你還是將它好生保管,說不定將來可堪大用。」

雲中君這番含糊其詞的評鑒,醒言聽起來如在半天雲霧之中,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還好,好歹也得知這把劍並非尋常物事——既然雲中君都這麼說,那是一定要好好收藏的!

只不過,雲中君接下來的一番感嘆,卻給正自快活的醒言如澆一瓢涼水:「不對不對!可惜可惜!觀此劍鋒刃甑明雪亮的模樣,想來即為神器,也非上品——須知那神物有靈,定知自晦;瞧這鋒芒畢露的情態,卻也只能是尋常利器了……」

原來,迎兒告訴他,她伺候的主子蕊娘,和她那位胡世安胡公子,已經好得是蜜裡調油,看來已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因為,最近迎兒發現,那蕊娘都開始拿自個兒積攢的體己錢,供那胡公子花銷了。看來,蕊娘已是打定主意,要跟這位胡公子從良了。

不提少年在那兒暗自得意,且說那雲中君,品鑒完畢,便將那劍往醒言手中一塞,道了聲「我去也~」,竟是就此飄然而去……

——倏然而來,倏然而往,幾分洒脫出塵之意,凌然於物表。

乍聽這轉折話兒,醒言不免有些沮喪。但轉念一想,卻又釋然,甚至還有些欣欣之意:「嘻~老丈這話卻也有些不通之處——想來這劍兒除了鋒利,還能有啥其他好處?!甑明雪亮、哈哈!~不錯不錯!如此正好!」

——其實,有一件事兒倒真是忘了:這一老一少只顧聊得高興,俱都忘了提及那靈漪兒的名號——雲中君忘了說,醒言也忘了問。

……

辭別了雲中君,醒言便也繼續趕路,往那花月樓迤邐而去。

一路無事,他便不住回想方才那異人云中君所說的話兒——雖然他那得道成仙的諸般誇耀,流於套路——說得不恭敬些,倒頗似老道清河的那些個陳詞濫調兒。但他其餘一些論調,對醒言來說還是頗為新奇,頗值細細玩味。

就這麼走著想著,驀的,醒言好似突然想到什麼,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趕緊將他手中那裹劍的麻布片再次扯開:果然不出少年所料,那把原本已是光華爍爍的寶劍,此刻卻又回覆了原態,又成了一段黯淡無光的舊板尺!

更糟糕的是,此後任憑醒言如何虔心呼喚,那劍兒卻只是鋒芒不露!

少年將其信手拈來,用在這兒倒也頗為合適。萬事俱備,下面便該請那位蕊娘的丫鬟迎兒,來代為傳遞了。

「唉,算啦,反正也是白撿來的……」少年一路安慰著自己,不知不覺又回到了花月樓。

……

醒言平素也沒啥可忙的,那大片的閑暇時光里,便忍不住反覆去想及此事——越想,她便越覺得蹊蹺。

已打定主意還笛的醒言,卻又不再見那少女前來索要。當時又忘了問那雲中君家居何處,也不好登門拜訪。不過這樣也好,雖說醒言因其自幼農家樸實的家教,深知非己之物不可妄取的道理,才這般打定主意堅要還笛;但實際上,他與這玉笛「神雪」相伴日久,如今一朝還卻,竟還真有些捨不得。

忙時便來吹曲,閑暇便去遊玩,日子就這樣悠悠的逝去。

只是,在這些恬淡平靜的日子裡,不知不覺中,卻有一縷陰影,在成日悠遊的醒言心中,滋生、蔓延,最後竟如骨鯁在喉……

「呃~此法好雖好,但讓迎兒這丫頭遞話兒……怕還是有些不妥。」

這一切,不得不歸功於這位迎兒小丫鬟——這花月樓中一有啥風吹草動,這位好奇心過剩的迎兒必定是多方打探;之後,定然第一個來尋醒言分享所得!

若是換在往日,醒言不免便有些不堪其擾;但最近小丫頭無意提及的一件事兒,卻讓他留上了心。

鬧了半天,這小丫頭居然不識字!

開始聽到這消息,醒言倒也沒有如何留意。因為那花月樓中的貞娘子、「花月四姬」中名聲最著的蕊娘,和那位山東蓬萊的胡公子相好的事兒,花月樓中上上下下俱都知道。並且,人人都道這是一件美事——須知現下頗重門閥,很少有恩客有心替青樓女子贖身從良。

這段將要成就的姻緣,還在花月樓中傳為一段佳話,成了各位姐妹仰慕追效的對象。

寄語花間窈窕娘

容光麗兮宛清揚

瓠葉難堪合歡渡

解脫未必是慈航

從前常受蕊娘恩惠的少年,開始隱隱感到一份不安。

因為,醒言知道,在所得之資幾乎全都要上繳老鴇的情況下,這青樓女子的體己錢,積攢起來很不容易。這些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私房錢財,都是要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之後,防身用的。因此,這青樓妓女的體己錢,若非到了緊要關頭,一般不會動用。

要說,蕊娘和那位胡公子,已到了「神前罰咒、花間盟誓」的地步;她現下把自個兒的體己錢交給胡公子花用,於她而言卻也是合情合理,沒有啥不妥。

只是,常在城裡遊逛的醒言,卻不由自主生出一種不安之感——

因為,他近來常見到這位年少多金、風雅非常的胡世安胡公子,竟是頻頻出入那快意賭坊!

醒言回想往日那小丫鬟傳來的話兒,又思想起自己平素所見那胡世安的言行,這心中的疑竇,是越來越大。

「罷了罷了,想不到這劍竟有如此自尊!原本還可拿它來砍竹削梨,剔剝獸皮——這下可好,以後真箇只能拿它當棍耍了!」醒言不住哀嘆。

「難不成……那所謂的山東士人胡世安,竟是在哄騙蕊娘?」

雖然這個結論比較殘酷,但以醒言之智,綜以種種見聞,實在還是不得不作出如此推斷——醒言可不似小丫鬟迎兒那般頭腦簡單,畢竟他在市井之中廝混了那麼久,又在塾里讀過詩書,見識豈非花月樓中這些尋常女流可比。

醒言琢磨的是這個理兒:

若是那來饒州遊學的胡世安,真若有心要替蕊娘贖身,便決不至於還要去花用蕊娘的體己錢物。看樣子,那胡公子現已是床頭金盡,杖頭乏錢了。

而這,並不僅僅只是個錢財的問題。

本來,有晉一代,這士人子弟迎娶青樓姬女之事,有關門楣體面,便很難得到族中長輩首肯。即便胡世安門中長輩開明,應允了此事,但瞧現在胡公子這資費用磬的情狀,若想要替蕊娘贖身,必定要向家中伸手——於是他在這青樓之中耗盡贄財的事兒,便瞞也瞞不住了。很顯然,他的父母長輩們定會認為,定是這青樓之妓誘壞了孩兒;那原先的「肯」字,也就變作不肯了。

想來,那位胡世安胡公子,既然能得蕊娘青睞,便絕非那種愚鈍贛魯之徒——於這等緊要關竅,豈有想不通之理?!

只是,在他那洒脫岑寂的身後,卻留下少年一長聲氣急敗壞的呼叫:「老丈等等啊!您忘了告訴俺你家住哪兒啦!我好去還笛啊!」

真應了前人那句「為人戒太察」,待醒言想通此節之後,便如骨鯁在喉,倒落下一個天大的心事——念及往日里那蕊娘待自己甚善,又揣想她現下還在那兒,做著水月空花一樣的從良美夢——這醒言心裡,便真如百爪撓心一般!

這事兒還得從迎兒說起。花月樓中蕊娘身邊的這位活潑小丫鬟,可謂是醒言的傳聲筒。雖然醒言平素,並不如何留意花月樓中的那些個飛短流長;但偏偏事無巨細,無論是啥雞毛蒜皮,樁樁件件他都瞭然在胸!

思來想去,這疾惡如仇的少年,實在忍不住,便思摸著,得想個法子,把這不良情由告訴蕊娘。只是,這事兒卻也有些個難處——那位蕊娘,倒恁地痴情,現在眼裡只有她的情郎,幾乎足不出戶——此情實在無由可通。

正自煩悶之際,卻見那迎兒小丫頭,又顛顛跑來找他扯閑。

一見迎兒,醒言恰似眼前一亮,突然想起一個法子——自己無由可通,但完全可以讓這位蕊娘房中的小丫頭,代他傳話兒啊!

「嗯?!呵~那哪能吶!」

醒言瞧了瞧眼前這位正自滔滔不絕的女娃兒,心裡頗有些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若是俺將這些情由,原原本本告知於她,那還不搞得整個花月樓中都要沸沸揚揚?不妥不妥!怕是還得另尋法子。」

「真的不是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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