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劍十年磨在手 第十二章 水龍吟處,雷奔鬼舞

自那晚風波之後,醒言心下不免又是惴惴不安了幾天。只是,和上回鄱陽湖邊平地起爭執之後一樣,接下來的幾天里,似乎又是風平浪靜,不見那位莫名其妙結下樑子的少女,再來這花月樓和他混鬧。

想來,定是那晚鋪天蓋地的風流仗陣,將這位年方少艾的女娃臊得不輕,並自此知難而退。

只是,雖然那女娃兒再不來羅皂,這花月樓諸姬,和那樂班中的樂伎們,倒是常拿那晚之事來和醒言打趣,全都說他小小年紀,平時又是一副老實模樣,誰都看不出他竟是悄悄在外惹下了一樁風流債!

此時,若前來和他逗趣兒的是那樓中之妓,便一定會扭捏作態,裝腔作勢的嗔怪:「阿唷我說張家小哥兒呀,你也忒沒眼力噻!看看我們這花月樓中佳麗如雲,小哥你又何必去捨近求遠呢?不如……你看看奴家如何?嘻嘻嘻!」

想著想著,又念及這「太華道力」的稱謂,於是那「煉神化虛」篇中的斷章殘片,又像走馬燈般在少年腦海中閃動不已:「煉神一道,唯無為而已。」

只是,這趣兒打得多了,就變得有些個無趣。對於當事人而言,頗顯得有些聒噪。原本無人問津的醒言,現在這幾日中竟難得有片刻清靜的時候。不過,打趣歸打趣,那些見過靈漪兒絕世容光的姊妹們,在逗弄少年之餘,卻也是暗自稱奇,不知到這位從來都不顯山不露水的郊野少年,如何會招惹上這麼個姿容出色的女娃兒。且不提容貌如何,單論她那舉手投足間隱隱蘊涵的氣度,一望便知這位不知何故前來痴纏的少女,並非是那尋常市井人家兒女。

只不過,若有些個好奇之人就此來逼問醒言,則總會被這滑溜少年用話兒支開,總是不得要領,著實讓人氣惱。其實,若是因此便來怪罪醒言支吾,便實在有些冤枉他了。因為醒言本人到現在為止,對於那少女的真實來歷身份,也是莫名其妙,懵懵懂懂;以己之昏昏,又如何能讓旁人昭昭?

同時,不免又有好事者順便盤詰他那晚為何如此大力,一拳便擊飛那看似兇惡非常的江湖莽漢。這問題對於醒言而言,其答案荒誕無稽,更是無從啟齒,於是只好一概以「天生大力」、「含憤出擊」含混解答。

說起來,這女子相對於男子而言,本性更為好奇,對這些飛短流長的事兒,是天生的分外敏感。這花月樓中多女子,這一下可苦了醒言了,迎來送往,輪流接待各類諮詢,頗有些目不暇接。不管怎麼說,醒言這幾天來耳根著實不得清靜。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當中尤屬那位小丫鬟迎兒最為突出,整日介追著醒言問這問那,並且對他與那晚少女的關係特別有興趣,做了大量的詢問,饒是醒言為人寬厚,卻也是有些不堪其擾!

話說這日醒言好不容易打發走小丫鬟迎兒,正是無計可施,對影長愁。正自悶坐之際,不免又回想起那晚的情景。這一回想,醒言倒是心中一動:「那晚那蠻纏女孩兒所點曲目,倒是頗見水準;看來這刁蠻女娃絕不是尋常人家女子。若不是我曾花了不少時日跟那季老先生學過禮樂,恐怕那晚便要當場出醜。雖說勉力還能應付,但那晚在一些艱險調兒上,自個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看來也得尋個當兒練一練了……呃?對啦!」

醒言突然似乎想起來什麼,只覺眼前一亮:

「慚愧!卻原來是個狗雕。」

現在的少年醒言,已經習慣大言不慚的認為,自己已經在修鍊那《煉神化虛》提到的「太華道力」了——雖然,到現在他還沒找到所謂「修鍊」的確切法門,但反正是自言自語,只要不說出去,也不怕旁人來笑話。

醒言想到這裡,立即想到一個從這幾天無邊聒噪中解脫出來的妙法:「我何不趁此機會,去跟夏姨請假一兩天,回馬蹄山去探望家中爹娘?順便也可到那馬蹄山上無人處,放開了練笛。哈!正是兩全其美,妙哉妙哉!」

待這念頭一起,少年是越想越妙,一刻也不想停歇,趕緊起身便去跟夏姨告假,說道自己惦念雙親,想要回家去探看探看,順便也在家旁山野無人處練練笛藝。

這花月樓的老鴇兒夏姨,自那晚醒言一拳驚退江湖豪客,數語擠兌走喬裝少女,便已是對這個原本心目中的市井少年暗自稱奇,刮目相看。現在既然這醒言小哥兒出言請假,夏姨自也不會掃興,當下便很爽快的准了他兩天假。

聽得夏姨應允,醒言當下便如出了籠的鳥兒一般,攜著那曲譜和玉笛,一溜煙往馬蹄山而去!

等回到家中,醒言歇了一回,便幫著母親做了些家務。不知不覺間,夜色已悄悄的降臨在這饒州城郊的馬蹄山野。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夜空中後,那頭頂上醞釀已久的驚雷閃電,也忽然朝著少年撲面而來,只在一個剎那,那所有的電光便在少年的頭頂貫穿而過,消逝無蹤。

遠遠的山野里,傳來陣陣怪誕的風響,聽去有若鬼哭。

依舊倚坐在馬蹄山頂那塊平滑光潔的白石上,少年醒言攤開那本早已讀了無數遍的曲譜『水龍吟』,又借著月光略略瀏覽了一遍,便放到一旁,執起那心愛的玉笛「神雪」,準備儘力一試,看自己能不能藉助自己身體里那股流水般的「太華道力」,來將這不少譜調已超出人類正常聽力範圍的異曲「水龍吟」,順暢的吹奏出來。

此時,正是四野無聲,惟聞蟲吟……

為了解這一點,需要大致介紹一下當時的樂理。那時樂律總共包含十二律呂,而音階則分為五音二變。十二律呂包括有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音階則分為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它們都是逐漸升高。若以十二律呂中的某一調兒作為音階中的宮音,依次類推,則總共可以衍生出八十四個曲調。只是,這八十四個調兒對於人類而言,大部分早已超出耳力所能感知的範圍,因此這些譜調並無實際意義。而要命的是,那位雲中君老頭兒送給醒言的這本曲譜里,卻偏偏多用這類音調。這要是換了一位浸淫樂理多年的學究,見了這樣譜兒,定會斥為荒唐無稽!

說罷,便每每和旁邊看熱鬧的姊妹們,一起瞧著這聞言正面紅耳赤的少年大樂!

但不知怎的,雖然知道曲譜荒唐,但少年對那贈書的老頭兒,油然有股信服感,總覺得這贈書之事不像是在戲弄於他。於是,今晚他便要在這個月白風清的馬蹄山上,試一試自己修鍊的太華道力,能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只是,這次似乎沒有好運出現,醒言還是遇到那預料之中的難題: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流水樣力量,任醒言千呼萬喚,卻總是萍蹤難覓!

見得這樣,醒言又凝神苦想了一會兒,卻還是不得要領。

瞎折騰了一陣,聰敏的少年停止了所有無謂的召喚,開始靜下心來回想自己幾次出現這太華道力的情景。第一次,夏夜無聊,觀望山野上空純凈的星空;第二次,青天煙水之湄,痴看居盈那仙苗靈蕊般的仙姿玉貌;第三次,則是在祝家花廳中,瞑目等待著那勢如奔雷的榆木凳妖對自己的閃電一擊……

秋夜的馬蹄山,已凋落了夏日裡蒼翠的盛裝,在這迷離月光的籠罩下,顯得格外的寂寞凄清。山路近旁的草叢中,未曉寒冬將近的秋蟲,還在不知疲憊的唧唧復唧唧。極目向遠處望去,那些與馬蹄山相連的連綿群山,隨著山丘曲線向遠方逐漸起伏伸延,那籠罩著山野的清白月光,也正在漸漸的隱退。黟黝夜色籠罩著的山野灌木林中,悄無聲息里隱藏著天地間種種的危險與神秘。

「無心無為者,痴愚也;無心有為者,自然也;有心有為者,塵俗也;」

「有心無為者,天人也。」

「無為煉神,天人之道也……」

「也許,我懂了。」

便似有一道靈光划過,困惑中的少年忽然淡淡一笑,心中似有所動。當此時也,他的神色忽然放鬆了下來,手足也隨意的舒展,過不多時,這人,與這山、這水、這草、這木、這雲、這月,與這天地間一切的一切,自某一奇異的瞬間開始,便似乎融為了一體:莫問這人從何處來,莫問又要向何處去;在這廣袤無垠的天地間,在這浩瀚宏闊的宇宙內,他本來便應該這樣,於是便這樣了。而若問這人,與這山、這水、這草、這木、這雲、這月,與這所有一切的一切,為何就應該這樣?

答曰:天道有常。我自然。

於是,在冥冥中仿若實際存在的一問一答間,那股神秘的流水太華,也便在少年張醒言的身體里,自然而然的出現了,就好似它一直就在那兒。

沒有特別的意識,醒言將那玉笛神雪,同樣自然而然的舉到唇邊,吹奏起來。自這一刻,這也許只有天和地、雲和月、水和風、草和木,還有這少年才能聽得見的樂曲,便以少年為中心,在這月華如水的夜空中靜靜的、奔騰的,以這樣矛盾而和諧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傳播開去:……晦暗幽深的叢林中,一位趁著夜色出來安放捕獸夾的獵戶,正驚恐萬分的看著自己面前那頭蓄勢欲撲的猛虎。正當他萬念俱灰之際,卻忽然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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