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龍狂舞之夜 第四十一節 歸來

星曆1884年秋,翡冷翠,夜雨。

黑色的禮車停在坎特伯雷堡前,西澤爾走下車來,撐開一柄黑傘,跟司機擺了擺手,示意他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獨自漫步過花園,阿黛爾喜歡的那些玫瑰花都枯萎了,但很多還待在枝頭,像是大片大片黑色的蝴蝶,在風雨中集體零落。

他掏出鑰匙開門,客廳里靜悄悄的,屋子裡沒有一絲燈光。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了,這個時候媽媽和妹妹應該都睡了。

西澤爾脫下軍裝大氅掛在衣架上,走到餐桌盡頭的位置上坐下,默默地聽著雨聲。

他剛剛從新羅馬帝國返回,對錫蘭王都的攻佔前後只有兩天的時間,但從開拔的準備工作到善後,算起來他離開翡冷翠已經九個月了。教皇廳希望他藉機加強對軍隊的了解,確實沒有什麼訓練能比實戰更有效。

九個月前和九個月後的坎特伯雷堡看起來並無什麼區別,除了花園裡的花,但有很多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比如那個總喜歡靠在窗邊眺望的何塞·托雷斯不會再出現了。

西澤爾強忍著扭頭看向窗邊那個熟悉的角落,空蕩蕩的角落裡,白色的窗紗起伏。

開始的幾個月里他總是從夢中驚醒,噩夢裡是托雷斯那張沾滿鮮血但仍帶著笑意的臉,還有最後的那句話,「笨蛋……我騙你的……我妹妹……早就死了啊……」

他就會嚎啕大哭或者吼叫著,「何塞哥哥!何塞哥哥!」好像在問這個世界要人,要世界把何塞哥哥還給他。

可現在他已經不想哭了,人好像漸漸地麻木了,夢到托雷斯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世界仍在無聲地運轉,不以任何人的悲傷為轉移,他還有母親和妹妹,還得繼續堅強下去。

他起身走向妹妹的卧室,太晚了他不想打攪母親的睡眠,那就看看阿黛爾好了,反正阿黛爾睡熟了基本吵不醒,跟小豬似的。

阿黛爾的卧室虛掩著門,西澤爾微微一怔。女侍長碧兒雖然年輕但是非常穩妥,每晚都會四處檢查,有她在卧室不可能沒關好門……難道是阿黛爾偷跑出去玩了?

西澤爾輕輕拉開阿黛爾床上的絲綢床帳,阿黛爾果然不在被窩裡。他遲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床單,被窩裡竟然是冰冷的,而且這床被子……似乎很久都沒有洗過了!

他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前往母親的卧室,不出所料,母親也不在。坎特伯雷堡的每間卧室都是空的,碧兒、女侍們、廚師、園丁……全都不在!他們的床鋪還都有人睡過的痕迹,但地面上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走進過這座建築了。

好像某個夜晚某個魔法被施在了坎特伯雷堡,把裡面的人都變沒了。

西澤爾最後檢查了廚房裡的爐灶,炭火是被水澆滅的。

他返回客廳,重又在餐桌盡頭的位置上坐下,拔出防身的短槍放在桌子上,「出來吧,你們來自哪個機構?」

黑梟般的軍人們從帷幕後閃現,他們的身形精悍而目光凌厲,軍服制式和十字禁衛軍明顯不同,帶有「甲胄」般的感覺。他們的領口閃爍著寒冷的銀光,軍徽卻是純黑的,仔細看的話,那是一對被黑色火焰包裹的黑色羽翼。

「來自異端審判局,西澤爾少校。」為首的、掛中校軍銜的軍人在西澤爾面前微微鞠躬行禮。

西澤爾心中一寒。他當然認識那種罕見的「黑天使」軍徽,只有異端審判局的執行官們會佩戴那種軍徽。

異端審判局,這是個非常神秘且高級別的軍事機構,雖然人數極少,但級別上跟作為「教皇國中央軍」的十字禁衛軍平級。

異端審判局隸屬樞機會領導,不接受其他人的命令,教皇廳的命令對他們也不起作用。

它是教廷的內部機構,專門打擊異端犯罪。所謂異端,是指那些信奉極端宗教的異教徒。他們有的信仰惡魔,有的聚眾吸毒淫亂,有的還會行鮮血祭祀,這類案件通通歸到異端審判局處理。

異端審判局擁有自己的法庭,宗教法庭,經他們審判的人可以直接處死。而且異端審判局的執行官們委實精銳,軍隊和警察解決不了的事情,到他們手裡幾天就處理完畢了,等到上面想起來問進度,罪犯沒準已經槍斃結案了。

如此凌厲並且黑暗的部門,在多數翡冷翠人看來根本就是恐怖機關,但西澤爾倒不至於被黑天使的軍徽嚇到,熾天騎士團也是特立獨行的機構,異端審判局的黑暗在熾天騎士團的烈焰面前不起作用。

覺察坎特伯雷堡是間空屋後,西澤爾就明白了為何自己從進家門以來就覺得芒刺在背,好像有人在黑暗中盯著他,那種軍人的直覺是正確的,真的有人,只是沒想到是異端審判局的執行官們。

「我母親和妹妹都好么?」西澤爾冷冷地問。

「截至此時,她們都好,你家裡的其他人也都好,他們被妥善地保護起來了。」中校說,「不過有些小麻煩,可能得您出面處理一下,不介意的話,跟我們去一下異端審判局?」

西澤爾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

「沒什麼可擔心的吧?異端審判局再怎麼大膽,也不敢對國家英雄、『錫蘭毀滅者』不利。那樣的話,熾天騎士團沒準會踏平異端審判局呢。」中校笑笑。

西澤爾沉默了幾秒鐘,面無表情地走向門口,執行官們沉默地跟在後面。

西澤爾在門邊停步,一名執行官上前幾步,取下衣架上的大氅搭在西澤爾的肩上,一行人步入茫茫的細雨,黑色的禮車等候在道邊。

翡冷翠的夜堅硬如鐵,夜幕下尖塔林立,彷彿花崗岩構成的森林。

城中一座巨大的教堂式建築深夜開門,禮車緩緩地駛入。西澤爾走下車來,仰頭望見那座黑色的聖堂。

它坐落在層層石階之上,彷彿高懸在半空中,如此雄偉莊嚴,把半個夜空都遮蔽了。

全副武裝的執行官們圍繞著它,他們手中提著五聯裝的重型火銃,隊伍中還混雜著甲胄騎士,雖然不是熾天使,但也魁梧威嚴,多種金屬混合鍛造的裝甲板反射著汽燈的光。

「這不是異端審判局本部。」西澤爾皺眉。

「確實不是,是西斯廷大教堂,樞機會的地盤,但你知道以異端審判局的地位,借用一下這塊地方也不是難事。」中校淡淡地說。

「警備那麼森嚴,誰在聖堂里等我?」

「我們只不過是執行者,裡面的大人物是誰,我們哪裡知道。」中校比了個「請」的手勢,「您才是有資格去見大人物的人。」

蒸汽機低聲轟鳴,轉軸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聖堂大門緩緩洞開。

西澤爾沿著台階上行,執行官們卻齊刷刷地退後,似乎那真是什麼不可侵犯的聖地。

聖堂中點著成百上千的蠟燭,匯成光的海洋,只留下供一人行走的通道。通道盡頭是一張桌子,桌子對面的男人戴著鐵面具,穿一襲直垂到腳底的黑袍。

看見西澤爾的時候,這個神秘的男人站起身來,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的名字,我沒有理由跟一個不敢露面的人說話。」西澤爾冷冷地說。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你可以稱我為審判官,異端審判局的審判官都不能露面,我們以神的名義審判罪犯。」男人的聲音清越好聽,「露面的話,我們可能會遭到報復。」

「那是因為你們並非真的代表神,你們可以自行決定處死你們想處死的人,正是因為這一點你們才被稱為恐怖機關!你們這種人當然應該擔心報復。」西澤爾冷笑,「你和我都是國家機器中的齒輪,不用遮遮掩掩。」

「不愧是錫蘭的毀滅者,說出來的話真不像個十五歲的男孩啊。」審判官點了點頭,「坦率地溝通也好,節約我們的時間。」

「我媽媽和妹妹在哪裡?她們怎麼會惹上你們這些髒東西?」西澤爾冷冷地問。

他很恐懼,沾上異端審判局的人就等於沾上了死神。但他不能流露出來,這樣才能談判。

對方也忌憚他,這點很明顯。他是國家英雄,未來可能是熾天騎士團團長、東方總督,他的背後還有教皇廳,任誰都得掂量一下他的份量。所以異端審判局才會派那麼多人去坎特伯雷堡「恭請」他。

「跟異端審判局有關的事,當然是異端罪行。」審判官將案卷展開在西澤爾面前,「我很遺憾,您的母親可能惹上了大麻煩。」

西澤爾強忍著心悸,快速地閱覽那份案卷。根據這份案卷,在他離開翡冷翠的時間裡,琳琅夫人被邪教迷惑,在家中行邪教祭祀,而祭品竟然是她的親生女兒阿黛爾,好在異端審判局接到消息及時趕到,這才把阿黛爾救了下來。

案卷中附帶了諸多照片,現場中阿黛爾近乎全裸而且昏迷,身上用血寫滿了奇怪的符咒。坎特伯雷堡的地下室裡布置成聖堂的模樣,阿黛爾被捆綁在倒立的十字架上,下面接血的銅盆已經準備好了。

琳琅夫人穿著血紅色長袍,提著沾血的尖刀,佩戴造型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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