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外傳 黑暗的禮物

如以往一般,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

他背到鄰村賣的乳酪不如預期,因為沮喪和疲憊,他看上去十分蒼老。

他並不真的老,大約只有四十來歲,全身乾癟。是那生皺、骯髒的皮膚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得多。

不知道哪裡來的傳言,說他的村子有瘟疫,讓他的牛奶和乳酪嚴重滯銷。這年頭責怪什麼都沒用,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沒發生過?謠言僅是九牛一毛。

這片土地本來算是蠻肥沃的,雖然冬天長夏天短,但水草長得豐美,少量農作物可以生長半年,全村生活都還算富裕。

曾幾何時,一場戰爭之後,什麼都變了,屍橫遍野不說,殘存的村人致力重整村莊,卻在幾個耕作莊稼人于田里被盜賊殺害之後宣告破滅。

沒有抵抗能力的人一個個翻修圍籬,將自己關在貧瘠的黑暗之處。而有能力、武刀弄槍之人在外橫行,燒殺搶奪。

他嘆了一口氣,本以為戰爭結束,日子就會恢複,沒想到更苦。

他更頭痛的事還有一籮筐呢!……小農場需要錢,再籌不出錢,那一頭惟一的母牛會被帶走充抵債務,或許那些雞也會全被抓走,一隻不剩。

他停下來稍事休息,拿了皮製水壺湊到嘴邊喝。他的腳又腫又痛,瘀青佔據大半。

夜悄悄掩上,彷彿追趕著他似的,他想,或許他來不及在天黑前回到家,早知道等那麼久、跟那麼多買家談話也無法多賣一些出去,不如早點走。

他想到他辛苦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個矮矮瘦瘦的女人,天生體弱,動不動便受風寒。她在家幫他製作乳酪,操持家務,從不喊苦。前年生下一個孩子,他們都非常高興,但緊接著又開始擔心生計。

一陣風吹來,讓原來就低的氣溫一下子向下降了幾度。

他打了個哆嗦,決定還是起來趕路。

他剛踏出一步,就被一個東西擊中胸膛。

驚叫一聲,背上麻編的袋子掉到地上,他賴以為生的乳酪散落一地。

他感到胸前一陣疼痛,血從他的嘴裡噴洒出來。

矇矓中,他知道有人翻他的腰帶,搜出了此行他所有的賺頭。

「嘖!只有三個銅幣!呸!」他聽見粗嘎的男人聲音。

「倒霉!在這裡等了兩天,搶了個窮鬼!」

「……」

之後他陷入一片陰暗當中,黑夜中的聲響漸漸遠離了他。

是什麼契機讓他再度睜開眼睛?

他看見他的眼前有個黑影,是個孩子的模樣。他以為那是剛剛傷他的強盜,心裡一股怒氣湧現。但這怒氣讓他如熊鳴一般大聲咳嗽起來,口裡滿是血的腥味。

「你快死了。」那黑衣的孩子說。

不是!不是那些強盜,他的聲音很稚嫩,雖然他快死了,但還是分辨得出來。

「你快死了,要我救你嗎?」那美如天使的聲音說。

他忘了他有沒有說「要」,轉瞬間便失去了意識。他再度睜開眼睛時,依然是黑夜,他以為他已經死了,但他活著。

他坐起身,發現那年輕孩子就坐在他身邊不遠的枯樹下。那孩子的臉漂亮無瑕,他絲毫不覺得他是個人類。他說:「怎麼回事?」

「……你碰上了盜賊,就這樣。」漂亮的孩子抬一下頭,示意他看一下地上。

他妻子辛苦製作的乳酪被丟棄在地上慘遭踩踏,一片狼藉。他大吼一聲「哇」,撲下去想要撿起來。

沒有用,這些乳酪已經跟冰冷的泥巴混在一塊了,他突然湧出怒意。

「你生氣也沒有用!人類就是這樣,隨意挑起戰爭或掠奪……遇上了就只好自認倒霉。」年輕人聲音冷漠。

他跪在地上,沒有說話。突然,他想起來,他究竟是死是活呢?他猛然抬起頭,又看看自己的胸膛。

沒有傷口?難道剛剛發生的事是一場夢?是他自己跌了一跤將乳酪撒了一地?

「現在的你並不算是活人,但也不是死人。」年輕人站起身來,對他說:

「我給你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然後……你必須到這裡找我,我會帶你去見賜給你新生命的主人,從此你要為他做事。」

他獃滯地看著年輕人,沒有說話。

「但是……你要小心,你現在的樣子跟以前大不相同,最好不要出現在你的家人面前。」

跟以前大不相同?他沒有聽懂這些話,無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卻發現他的手好巨大,手背上有毛,指甲尖銳。

他嚇了一大跳,之後在山泉照水影時,嚇更大一跳。

他頭上長出兩個巨角,前額高凸,嘴巴里的牙齒變尖變彎變長而外露,身體變得強壯,雖然還是細細瘦瘦,但卻堅韌無比,不再是那乾乾癟癟的模樣。

他發現他自己力大無窮,而且他歸心似箭,在跑步時,身旁風聲颯颯,他知道這是因為他的速度非常快之故。

很快地,他到了家門口,小木窗縫隙透出微弱的光亮,他熟悉地認定:想必是火爐正在燒著木材。

經過牛欄,他沒有看見那一隻母牛,雞群也只剩下幾隻剛敷出來的小雞。他知道,他應該睡了一天甚至多於一天,耽誤了回家。

他靠向門邊,想敲門卻又不敢,他變成了一個大怪物,他的妻子若看見他會怎樣?

他突然掉下眼淚,發出一聲很大的鼻聲,驚動了屋內的人。

「老公?」他聽見妻子探詢似的喊了一聲。他不敢出聲。

「老公?是你嗎?」

他聽見妻子走到門邊的腳步聲,不由得出聲:

「等等,別開門!」他說,「東村的人將牛牽走了嗎?」

「……是啊。」她隔著門說,「別待在外面,太冷了,進來再說。」

「不……別開門。」

「老公!你怎麼了?」

她覺得有事,一用力將門撐開。

門外什麼也沒有,只有冷風迴旋。夜風中有個聲音,彷彿說:「你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他找到了黑衣的年輕人,他果然在那裡等他。

「……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臉上流的是血淚,一臉憤怒,說,「為什麼我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被盜匪襲擊搶劫,被殺了,我讓你活過來,就是這樣。」

「你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有這種能力?」

黑衣少年沒有說話,自背後冒出黑色的翅膀。

「你是……天使?」男人滿腔憤怒,衝過來抓住黑天使的頸子,說,「你……你有能力為什麼不解救可憐的人?為什麼任由強者肆意而為?」

他用儘力量推著黑天使,但他紋風不動,只見他反手一擺,便將他拽到地面上去。

「你要關心的並不是這樣的事吧?」黑翼天使說,「你想知道那些強盜哪裡去了嗎?我可以告訴你。」

變成魔獸的男人自地上爬起來,滿臉血淚地望著黑天使。又過了一天,他從遙遠的山那頭的一個外村回來。他彷彿不知道累,翻山越嶺奔跑回家。

他狠狠弄死那群為數十幾人的強盜集團,省得他們再到處危害別人。他將他們所洗劫來的財物全用一個麻袋裝好,他敢肯定那重量遠比他以前常背的乳酪牛奶重上數十倍,但此時的他卻感覺不到一絲重量。

就這樣,他趁著黑夜背著那些財物,往他山上那破碎的小屋奔去。

他將所有財物堆在家門口,這些錢財夠他的妻子好好過一輩子了。他站在門前,低著頭掉眼淚。

忽然兩隻手自他背後環抱著他,他被嚇了一跳,差一點不小心捏碎那雙纖弱的手。

「老公……你怎麼了?」他聽見妻子顫抖地問,「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或許一路上拚命地趕回家,想將這些求生用的錢財送給妻子,然後向他的新主人報到——一路上想著這些讓他心酸的事,因此沒有注意到他的妻子在門外喂那些他們所僅剩的小雞。

他也伸手抱著他的妻子,但他不敢用力,怕他那強大的臂力不小心將妻子捏碎。

他忽然覺得無法丟下她與那才兩歲多的孩子。他哭了一會兒,將他也哭得雙眼通紅的妻子輕輕推開,轉到空無牛隻的牛欄里,拿出一把他平時修繕籬笆用的鋸子,擱至頭上,想將那對巨角給鋸下來。

一拉動鋸子,一股他幾乎無法忍受的疼痛自頭頂傳來,他哀號著,嚇得他的妻子臉色發白。

「不要鋸了!」他的妻子哭叫著。

血自頭頂無情地噴了下來,那粗嘎的聲音停止時,他一邊的巨角掉落。

他痛得緊緊抱著自己的頭,而他的妻子心疼地攀著他,說道:

「快!快止血!」

他流著淚,想動手再鋸掉另一邊巨角,這時一個聲音說道:

「別鋸了!你忍受痛苦鋸下它,明天又會長回來的。」

是那位黑衣天使。他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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