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匹克威克先生如何加速執行他的任務,以及他如何一開頭就得到一個極其意外的幫手的增援

第二天清晨九點鐘差一刻,馬匹準時套好,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維勒各自就了座,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左馬駕駛人也按時得到命令先把車趕到鮑伯·索耶先生家,去接班傑明·愛倫先生。

馬車到達掛著一盞紅燈並且有「索耶醫師」這幾個很清楚的字眼的大門口時,匹克威克先生把頭伸出車窗,看見那穿灰色制服的孩子正忙著上百葉窗,真是大為吃驚:上百葉窗這事,在清晨這樣的時候,是不平常而且不符合營業規矩的,所以他的腦子裡立刻發生兩個推測——其一,鮑伯·索耶先生的什麼朋友兼病人死掉了;其二,鮑伯·索耶先生破了產。

「什麼事情呀?」匹克威克先生問那孩子。

「沒有什麼,先生,」孩子答,嘴巴咧得很寬。

「很好,很好!」鮑伯·索耶叫,突然出現在門口,一隻手裡拿著一隻又皺又髒的小旅行皮包,另外一隻手臂上搭著一件粗布子的外衣和披肩。「我去,老朋友。」

「你!」匹克威克先生喊。

「是呀,」鮑伯·索耶答,「我們要好好旅行一次呢。喂,山姆——注意!」這樣簡單地喚起維勒先生注意之後,鮑伯·索耶先生就把那旅行皮包丟進馬車尾座,極其敬佩地看著這種行動的山姆就馬上把它藏在座位下面。後來,鮑伯·索耶先生由那孩子幫著,勉強把那稍為小了幾分的粗布外衣穿上,於是走到馬車窗前,伸出頭去,狂笑起來。

「這樣動身多好呵——不是嗎?」鮑伯叫著說,用粗布外套的一隻袖口擦掉含著的眼淚。

「我的親愛的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有點生氣地說,「我沒有準備你同我們去。」

「不,一樣的,」鮑伯答,拉住匹克威克先生的衣襟。「開笑罷了。」

「啊,開玩笑嗎?」匹克威克先生說。

「當然啰,」鮑伯答。「那是這事的關鍵,你要知道——丟下生意讓它自己去照顧自己吧,因為它似乎打定主意不服侍我呵。」鮑伯·索耶先生指指鋪子這樣解釋百葉窗的現象,又欣喜欲狂了。

「唉呀,你難道發瘋了,讓你的病人得不到照顧嗎!」匹克威克先生用極其認真的口氣勸諫說。

「幹麼不呢?」鮑伯問,作為回答。「我這才有救呢,你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付過錢。而且,」鮑伯把聲音降到一種說秘密話的耳語聲,「對於他們更好;因為,我幾乎沒了葯,而我又買不起,因此就不得不統統拿甘汞給他們吃,那對於他們中間的幾個當然是不對勁的——所以只有更好哪。」

這個答覆里有一種哲學,並且有一種極有理的力量,那是匹克威克先生根本預料到的。他沉吟了一會兒,比較不那麼堅決地接著說:

「只是這輛馬車,我的青年朋友——這輛馬車只坐得下兩個人呵;我已經約了愛倫先生的。」

「你不用管我,」鮑伯回答說。「我都布置好了;山姆和我擠在尾座。你瞧。這個小條子是預備貼在門口的:『索耶醫師。可向對面克列浦斯太太問訊。』克列浦斯太太是我那學徒的母親。『索耶先生非常抱歉,』克列浦斯太大會說,『沒辦法呵——一早就被請出去了,請他去和那些一流的外科醫生會診去了——沒有他不行——不管什麼代價也得請他——大手術。』事實上,」鮑伯最後說,「我想這對於我再好不過了。即使在本地什麼報上登出來的話,那就是我的造化了。班來了——上車吧!」

說了這些急促的話,鮑伯·索耶先生就把左馬駕駛人推在一邊,把朋友推進了車廂,砰地一聲關上門,拉上踏板,把條子貼上大門,把門鎖了,把鑰匙放進口袋裡,跳上了尾座,吩咐趕車;這一切都做得如此迅速,匹克威克先生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想一想到底鮑伯·索耶先生是否該去,馬車已經帶著鮑伯作為他的隨從之一軋軋地走了。

他們的行程還沒有越出布列斯托爾的街道的時候,這位滑稽的鮑伯依然戴著他工作時用的綠色眼鏡,並且使他的態度保持著相當的莊嚴:僅僅發表許多詼諧的言論,讓塞繆爾·維勒先生獨享耳福;但是,當他們出現在空曠的馬路上的時候,他就把眼鏡和莊嚴都丟開了,開了許多荒唐的玩笑,存心要引起過路的人們的注意,使這馬車和車裡的人物不但成為普通好奇心的對象;在他這些傑作中間,最不出色的,是極響亮地模仿一隻有鍵的號角和炫耀一條深紅色的絲手絹——他把它系在手杖上,時而用不同表示尊貴和挑戰的姿勢在空中揮動。

「我不懂,」匹克威克先生在和班·愛倫議論關於文克爾先生和班的妹妹的種種好品質和極安詳的談話中間停下來說,「我不懂我們有什麼好老看的,使走過的這些人都如此盯著我們。」

「派頭不小阿,」班·愛倫答,口氣裡帶著點兒得意。「我相信,他們不是天天都看到這種事情的。」

「可能是的,」匹克威克先生答。「或許是這樣。或許是吧。」

匹克威克先生極有可能使自己信以為真了:可是,他那時碰巧朝馬車窗外一看,瞧見那些過路人臉上表示的決不是敬意的驚訝,而且好像他們和車箱外面的什麼人,正通著電報式的各種消息,因此他立刻覺得這些表現很可能和羅伯特·索耶先生的幽默舉止有一點關係。

「我希望,」匹克威克先生說,「我們的活潑的朋友在尾座上沒有做出可笑的事情呵。」

「啊,不會的,」班·愛他答。「除了有點醉意的時候,鮑伯是世上最安靜的人了。」

這時候,模仿有鍵的號角的拉長的聲音沖耳而來,緊接著是歡呼和嘶叫聲,很明確都是從那位世上最安靜的人——或者明白點說,鮑伯·索耶先生——的喉頭和肺部發出來的。

匹克威克先生和班·愛倫先生含有深意地彼此望了望,前者脫下帽子,由車窗探出身去,直到差不多全部背心都伸到外面了,才使他看到了他的滑稽可笑的朋友一眼。

鮑伯·索耶先生不是坐在尾座里,卻坐在馬車頂上,兩腿隨隨便便岔得開開地,歪戴著塞繆爾·維勒先生的帽子,一隻手拿著極大的一塊夾肉麵包,另外一隻拿著一個很大的有套子的瓶子,津津有味地在享受它們:為了免除單調不時地發一聲叫喚,或者和任何路過的陌生人開開玩笑。深紅色的旗子仔細地扎在尾座的扶手上;塞繆爾·維勒先生呢,戴著鮑伯·索耶先生的帽子,坐在尾座的中央,在欣賞兩片夾肉麵包的味道,臉上是高興極了;那表情表示出他對於這全部措施完全和充分讚許。

這是足能使像匹克威克先生這樣循規蹈矩的紳士氣惱的了,但是氣人的事還不止於此,因為有一部里里外外裝得滿滿的公共馬車這時和他們遇了頭,乘客們的驚訝表露得更為明顯。而且還有大大小小一家子愛爾蘭人一直追隨著他們的馬車討飯,喊著一些亂糟糟的恭維話;尤其這家庭中的男人的聲音更加吵人,他好像認為這種招搖過市是什麼政治的或者別的什麼凱旋遊行。

「索耶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在很激動的心情中叫喚說。「索耶先生,先生!」

「哈羅!」那位紳士答應了,懷著他一生的全部鎮靜向車箱的旁邊看看。

「你瘋了嗎,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問。

「一點也沒有,」鮑伯答,「不過是很高興罷了。」

「高興,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脫口喊出來。「把那丟臉的紅手絹拿下來,我求你,我必須要你這樣,先生。山姆,拿下來。」

山姆還沒有來得及插手,鮑伯·索耶先生就文雅地取下他的旗子,放進口袋,用很有禮貌的態度對匹克威克先生點一點頭,擦一擦酒瓶的嘴,湊到自己的嘴上;不用費什麼口舌,就是告訴他,他喝這一口是祝他幸福和前途遠大。做了這事,鮑伯小心翼翼地塞好瓶塞,親切地向下看看匹克威克先生,咬了一大口夾肉麵包,微笑起來。

「算了,」匹克威克先生說,他的一時間的憤慨還敵得過鮑伯的不可動搖的鎮靜,「讓我們不要再做出這種可笑的事情吧。」

「不啰,不啰,」鮑伯答,和維勒先生又交換了帽子:「我並沒有想做可笑事,不過因為坐車子坐得太快活,情不自禁了。」

「想想弄成了什麼樣子,」匹克威克先生勸告說:「要顧點面子呀。」

「啊,當然啰,」鮑伯說,「根本沒有那種事。都過去了,老人家。」

滿意了這個保證,匹克威克先生就又把頭縮到車箱里,拉上了玻璃窗:但是他剛要接著談被鮑伯·索耶先生卻打斷了的談話,就被一個東西嚇了一跳,那是個小小的黑東西,橢圓形,露在車窗外面,並且在窗子上亂敲著,像是著急地要進來。

「這是什麼呀?」匹克威克先生喊。

「看樣子像一個帶套子的瓶子,」班·愛倫說,極為感興趣地透過眼鏡瞧著那東西:「我看那是鮑伯的東西。」

這印象是完全準確的;鮑伯·索耶先生把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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