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記述微妙的感情的一幕動人的情景,連帶著道孫和福格兩位先生所做的趣事

在七月末一周的一天,有一輛單馬雙輪馬車,號頭不詳,在高斯維爾街上疾馳而行;除了車夫,還有三個人擠在裡面,車夫呢,當然是坐在他所特備的那個旁邊的駕駛座上;在帷幕上面,掛著兩條披肩,顯然是屬於坐在帷幕下面的兩位潑婦相的婦女的;她們之間藏著一位紳士,被壓縮在很小的範圍之內,他的神態又遲鈍又老實,每次鼓起勇氣來說話,總被上面所提的那兩位潑婦相的婦女之一所打斷。這時候,兩位潑婦相的婦女和那位遲鈍的紳士正在向車夫發出互相矛盾的命令,目的都是要他把車子開到巴德爾太太家的門口,不過遲鈍的紳士反對並且公然違反兩位潑婦相的太太的意見,認為那大門是綠色的而不是黃色的。

「停在綠色大門的房子面前,車夫,」遲鈍的紳士說。

「啊!你這頑固的人!」潑婦相的太太之一叫著說。「車夫,到黃色大門的房子面前去。」

聽了這話,那位在綠色大門的房子面前突然使勁勒住馬、因而把馬拉得如此之高几乎使它跌進車子來的馬車夫,就讓那牲口的前腿重新落了地,原地不動。

「我到底要到哪裡?」車夫問。「你們自己先弄清楚問題吧。我要問的一句話就是這句?」

這時候爭執更加劇烈地開始了;那匹馬被一隻蒼蠅在鼻子上麻煩著,馬車夫就根據抗激法[注]的原則,仁慈地利用閑暇時間抽它的頭。

「多數就是勝利,」潑婦相的太太之一終於說了。「到黃色大門的房子去,車夫。」

單馬雙輪車沖向黃色大門的房子,「弄出」——照潑婦相的太太之一得意洋洋所說的——「真比坐了自備馬車夫來還要神氣的聲響」,於是車夫下車扶了兩位太太出來以後——但是,從一扇窗戶里伸出來的托馬斯·巴德爾少爺的小小的圓腦袋,卻在離開幾家的一所房子里,那可是紅色的大門。

「氣人,」上面說的那位潑婦相的太太說,對遲鈍的紳士拋了一道令人畏縮的眼神。

「我親愛的,那不是我的過錯呵,」那紳士說。

「不要跟我說話,你這人,不要跟我說,」那位太太指責說:「紅色大門的那所房子,車夫。啊!假使世上有一個女子受著一個兇惡的人的折磨,他把利用一切機會在陌生人面前羞辱他的妻子當作得意的事,假使世上有這樣的女子,那肯定是我!」

「你自己應該害羞呵,賴得爾,」另外一位瘦小的女人說,她不是別人,她正是克勒平斯太太。

「我做了什麼呀?」賴得爾先生問。

「不要對我說話,不要開口,你這言生,不要害我火起來,忘記了我的教規來打你,」賴得爾太太說。

這段對話進行著的時候,車夫很是丟人地用韁繩拉著馬走到紅門房子面前,巴德爾少爺已經把門打開了。這是一種下賤而低三下四地到一個朋友家去的派頭呵!不是牲口帶著滿腔的勁頭衝到門口;不是車夫一躍而下;不是砰砰地敲門;不是直到最後一瞬間才嚓地一聲拉開了帷幕,免得太太們坐在風口裡,然後車夫把披肩遞上去,彷彿他是一個私人馬車的車夫!風頭完完全全消失了——比徒步走來還乏味。

「喂,湯姆,」克勒平斯太太說,「你的可憐的好媽媽怎麼樣呀?」

「啊,她很好,」巴德爾少爺答。「她在前客廳里——預備好了,我也準備好了,我。」說到這裡,巴爾德少爺把兩隻手向口袋裡一放,從門口的台階的最上一級跳下去,又跳上來。

「還有別人一起去嗎。湯姆?」克勒平斯太太說,整理著長披肩。

「山得斯太太要去的,」湯姆答,「我也去。」

「呸,這孩子,」瘦小的克勒平斯太太說。「他只想到自己。喂,湯姆,親愛的。」

「唔,」巴德爾少爺說。

「沒有別人嗎,寶貝?」克斯平斯太太用籠絡的態度說。

「啊,洛傑斯太太要去的,」巴德爾少爺回答,他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把眼睛睜得非常大。

「什麼!是租了房子的那個太太嗎!」克勒平斯太太脫口而出地喊。

巴德爾少爺把手向口袋裡插得更深了,點了三十五次頭,表示正是那位女房客,不是別人。

「哎呀!」克勒平斯太太說。」今天的聚會可真好。」

「啊,你如果知道碗櫥里有什麼東西,你就會這麼說了,」巴德爾少爺回答。

「是什麼呢,湯姆?」克勒平斯太太用哄騙的口氣說,「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湯姆。」

「不,不告訴你,」巴德爾少爺答,搖著頭,又跳到最下一級上。

「呸,這孩子!」克勒平斯太太咕嚕說,「多惹人生氣的一個小壞蛋!來吧,湯姆,告訴你親愛的克勒貝吧。」

「母親告訴我不能說的,」巴德爾回答說,「我要去吃點呢,我。」在這種展望的鼓舞之下,這個早熟的孩子用更大的勁玩起他的幼稚的腳踏水車來[注]。

這樣對一個幼年的孩子進行盤問的時候,賴得爾先生和太太正和馬車夫為了車錢討價還價,結果對車夫是有利的,賴得爾太大氣得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哎呀,瑪麗·安怎麼了?」克勒平斯太太說。

「簡直讓我全身都發抖了,貝特賽,」賴得爾太太答。「賴得爾不像一個男子漢;他什麼都不管。」

這對於不幸的賴得爾先生就是不公平的,爭吵剛一開始他就被他的好太太推在一邊,並且專橫地命令他閉嘴。然而他沒有得到為自己辯護的機會,因為賴得爾太太顯出了明顯的要昏暈的象徵;這被客廳窗口的人瞧見了,於是巴德爾太太、山得斯太太、女房客和女房客的女僕都慌張張衝出來,把她抬進屋裡:同時全都異口同聲地說著許多憐惜和慰問的話,好比她是塵世上最痛苦的人之一,把她抬進前客廳之後,把她安置在一張沙發上;那位從二樓來的太太跑上了二樓,帶回一瓶揮發鹽,於是緊緊抱住賴得爾太太的脖子,用非常合乎女人的那種溫柔和憐愛,把那瓶子湊在她的鼻子下面,直到那位夫人掙扎了好多次,終於甘心申明她是確實好些了才罷。

「啊,可憐的人!」洛傑斯太太說,「我清楚她的心清的,知道得太清楚了。」

「啊,可憐的人!我也知道的,」山得斯太太說。於是所有的女人異口同聲地嘆息,並且說她們知道那是什麼心情,而且她們真的從心裡可憐她呢。連女房客的小女僕,只有十三歲大,三高,都喃喃地表示同情。

「不過究竟怎麼回事呢?」巴德爾太太說。

「噯,是什麼事情使你心亂了呀,太太?」洛傑斯太太問。

「我被弄得心亂如麻呵,」賴得爾太太帶著譴責的態度回答說。因此太太們都對賴得爾先生投射憤怒的眼光。

「唉,實際上是,」那位不幸的紳士說,走近一步,「我們在這門口下車的時候,跟那單馬雙輪車[注]的車夫發生了一點爭執,」——說到單馬雙輪的時候他的妻子發出了一聲又高又尖的叫聲,使得下面的解釋都聽不見了。

「你最好還是讓我們來安慰她吧,賴得爾,」克勒平斯太太說。「你在這裡她永遠都不會好的。」

所有的女人都同意這意見;所以賴得爾先生就被推出了房間,教他到後院呼吸新鮮空氣,他這樣做了大約一刻鐘的光景,那時巴德爾太太來了,帶著莊嚴的臉色對他說,現在他可以進來,但是對待他太太要非常當心。她知道他並不是存心不善;不過瑪麗·安身體很不強健,他假使不小心謹慎,他會無意中失掉她的,那就造成他以後的一個非常可怕的回憶了,等等。這一切,賴得爾先生極認真地聽著,隨即帶著極其像羔羊似的神態回到客廳里。

「噯,洛傑斯太太,」巴德爾太太說,「還沒有給你們介紹過呢,夫人!賴得爾先生,夫人;克勒平斯太太,夫人;賴得爾太太,夫人。」

「——她是克勒平斯太太的姊妹,」山得斯太太加以提示。

「啊,是么!」洛傑斯太太端莊有禮貌地說;因為她是房客,而她的女僕在旁邊侍候著,所以她是莊嚴多於親密,才適合她的地位。「啊,是么!」

賴得爾太太甜蜜地微笑,賴得爾先生鞠躬,克勒平斯太太說,「她相信她是非常高興有這個機會被一位她久聞大名的叫做洛傑斯太太的女士所認識」——上述的女士優雅而謙虛地接受了這句恭維。

「喂,賴得爾先生,」巴德爾太太說:「我相信你應該覺得非常光榮,因為你和湯姆是一路護送著這許多太太上罕普斯德的西班牙花園去的僅有的兩位紳士。你覺得他應不應該呢。洛傑斯太太呵?」

「啊,當然啦,夫人,」洛傑斯太太答。她說了之後,所有其他的太太都響應說,「啊,當然啦。」

「我當然感覺到光榮呵,夫人,」賴得爾先生說,搓著手,露出一點兒略為起勁的傾向。「真的,說老實話,我說,我們一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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