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描寫塞繆爾·維勒先生和家屬的一場動人的會晤。匹克威克先生在他所居住的小世界遊歷一番,並且決定,將來儘可能少和它打成一片

塞繆爾·維勒先生入獄之後沒有幾天,一個早晨,用盡心機收拾好主人的房間並且看見他舒服的坐下來埋頭於書籍和文件之中以後,就退出來把之後的一兩個鐘頭自己來盡情享受一下。那是個晴朗的早晨,山姆想,在戶外喝一品脫黑啤酒一定會使他愉快度過這麼個把鐘頭,正像沉醉在別的什麼小娛樂里一樣的。

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就走到酒吧間,買了啤酒,並且弄到了「不過是昨天的前一天的」報紙,於是走到九柱戲場子上,在一張板凳上坐下來了,開始用非常沉著而有法則的態度自得其樂起來。

首先,他喝了一口啤酒提提神,其次,抬頭望望一扇窗戶,對在那裡剝馬鈴薯皮的一位青年女子丟了一個柏拉圖式[注]的眼神。之後打開報紙,把它折得使警察局的報告露在外面;而這在刮著一點風的時候做起來卻是件麻煩而困難的事,所以他完成這項工作之後又喝了一口啤酒。隨後,他讀了兩行報,突然停止,去看兩個快要打完板球的人,那一局結束的時候,他用讚賞的態度喊了一聲「很好」,看一下旁觀者們,探查他們的感覺是否和他自己的相符合。這又包括抬頭看看窗戶的舉動;因為那青年女子還在那裡,因此,再丟一個眼神,並且再喝一口啤酒用演啞戲的手勢表示祝她健康,這些普通的禮貌,山姆都做了;而且對一個睜大了眼睛注意到他這種行動的小孩子惡狠狠地皺了皺眉頭,就把一條腿架到另外一條腿上面,雙手捧住報紙,開始聚精會神地讀起來。

他差不多剛使自己心平氣和達到了那種不可缺少的入迷狀態,就覺得好像聽見老遠的過道里有人喊他自己的名字。他一點也沒有搞錯,那名字很快從一張嘴巴傳到另一張嘴巴,幾秒鐘的工夫空中就充滿了「維勒!」的呼喊。

「在這裡!」山姆用洪亮的聲音吼叫說。「什麼事呀?誰找他!是有專差來說了鄉下家裡失火嗎?」

「敞廳里有人找你,」一個站在旁邊的人說。

「當心那報紙和酒壺吧,老朋友,行嗎?」山姆說。「我就來。該死,如果他們喊我上酒吧間,是不可能這麼大叫大鬧的。」

山姆說了這話,附帶著在那位不知道要尋找的人就在身旁。還在狠命尖叫「維勒!」的青年紳士的頭上輕輕一拍,連忙穿過場子,跑上台階,到廳堂里去。在這裡,第一個映入他眼帘的東西便是他最心愛的父親,坐在樓梯最下面的一級上,帽子拿在手裡,用他的特大的嗓子叫著「維勒!」每半分鐘一次。

「你吼什麼?」山姆暴躁地說,那時老紳士剛好又叫完了一聲:「弄得你自己這麼滾熱,很像一個惹人生氣的吹玻璃瓶子的人似的。什麼事情呀?」

「啊哈!」老紳士答。「我開始擔心你到攝政公園附近散步去了,山姆。」

「得啦!」山姆說,「不要拿貪婪的犧牲品開玩笑了,離開那樓梯板吧。你坐在那裡做什麼?我又不住在那裡。」

「我有一個大笑話告訴你呢,山姆,」大維勒先生說,站了起來。

「慢一點,」山姆說,「你背後都是白粉。」

「那倒對了,擦掉吧,山姆,」維勒先生說,他的兒子替他撣灰。「在這裡假如衣服上帶了白粉[注]走來走去,是要讓人說閑話的啊,呢,山姆?」

因為說到這裡維勒先生露出快要朗朗大笑的明確無疑的徵兆,山姆就插上來加以阻止。

「別出聲,請你,」山姆說,「世上從來沒有像你那樣的一張老畫牌[注]。那末,你高興什麼呀?」

「山姆,」維勒先生說,擦著額頭,「我恐怕在這幾天中間我會笑得中風了,我的孩子。」

「那麼你這為了什麼這樣呀?」山姆說。「你有什麼話要說呢?」

「你想想看,誰和我一道來的,塞繆爾?」維勒先生說,退後一兩步,噘著嘴,展開了眉毛。

「派爾?」山姆說。

維勒先生搖搖頭,他的紅臉蛋被努力找尋出路的笑意脹得凸出來。

「臉上長著雀斑的傢伙吧,或許?」山姆想起來說。

維勒先生又搖搖頭。

「那麼是誰呢?」山姆問。

「你的後娘,」維勒先生說;幸而他說出來了,否則他的兩頰定會由於那種很不自然的膨脹不可避免地裂開。

「你的後娘啊,山姆,」維勒先生說,「還有那紅鼻子的人,我的孩子;那紅鼻子的人。嗬!嗬!嗬!」

說了這話,維勒先生開懷大笑起來!山姆向他看看,帶著一種露出牙齒的開朗的笑容,慢慢地那笑散布到整個臉孔。

「他們來和你作一次嚴肅的交談,塞繆爾,」維勒先生說,擦擦眼睛,「不要把不合人情的債權人的事漏了風聲,山姆。」

「什麼,他們不知道是誰嗎?」山姆問。

「一點兒也不清楚,」他父親答。

「他們在哪裡?」山姆說,以此回答著老紳士的所有的露齒笑。

「在酒吧間里,」維勒先生答。「找紅鼻子的人可不要到有酒的地方去找;他是不去的啰,」塞繆爾——他是不去的。我們今天早上從『侯爵飯店』來,這一路車子坐得很愉快呵,山姆,」維勒先生說,這時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用音節分明的口氣來講話了。「我趕著那匹老斑馬,駕了屬於你後娘的第一個媽的小雙輪車,搬進去一張安樂椅給牧師坐。我一點都不亂講,」維勒先生帶著深深輕蔑的神色說——「我一點都不亂講,他們搬了一副活動踏腳在我們門口的路上,給他爬上馬車的呢。」

「真的嗎?」山姆說。

「是真的啊,山姆,」他父親答,「我真希望你看見他上車的時候有多麼緊地握住扶手呢,就像他怕要直挺挺地栽下來跌成幾百萬原子。不過他到底還是搖搖擺擺地爬上車了,我們就出發了;而我倒覺得——塞繆爾,我說我倒覺得——我們轉彎的時候他發現顛得有點太嚴重哪。」

「什麼,我想你是碰巧撞著了一兩根街上的柱子吧?」山姆說。

「恐怕是,」維勒先生答,把眼睛咪成一條線,「恐怕是撞著一兩根,山姆;他一路上老飛出那張安樂椅。」

說到這裡老紳士把頭來回晃著,發出一陣嘎啞的內在的咕嘻嚕的聲音,附帶著面部的一陣猛烈的膨脹和臉上一切器官的闊度突然增加——這些徵象使他的兒子驚詫不已。

「別害怕,山姆;別害怕,」老紳士說,那是他靠著很大的掙扎和抽筋似的在地上跺了好多次腳、恢複了說話的能力之後說的。「那不過是我正要發出來的一種溫和的大笑罷了,山姆。」

「唔,假如是這樣的話,」山姆說,「你最好還是不要再發出來吧。你會發現它是一種危險的發明呢。」

「你不喜歡嗎,山姆?」老紳士問。

「一點也不喜歡,」山姆答。

「唔,」維勒先生說,眼淚還在從兩頰往下滾,「我假如發作完了,那對於我是解脫,有的時候就可以令你的後娘和我之間省掉許多話;不過恐怕你是對的,山姆:它太像中風那一類事情了——太像了,塞繆爾。」

這談話把他們帶到了酒吧間的門口,山姆在門口停一下,回頭對還在後面傻笑的可敬的長輩詭秘地瞟了一眼,隨即領頭走了進去。

「後娘,」山姆說,非常有禮貌地對那位婦女致敬,「非常感謝到這裡看我。牧師,你好嗎?」

「啊,塞繆爾!」維勒太太說。「這很可怕呀。」

「一點兒也不阿,媽,」山姆答。「是嗎,牧師?」

史的金斯先生抬起兩手,翻著眼睛,翻到只看見眼白——不如說是眼黃——但是沒有答話。

「是不是這位紳士害了什麼痛苦的毛病!」山姆說,看著他的後娘要求解釋。

「這個好人因為看見你在這裡,因此傷心了,塞繆爾,」維勒太太答。

「啊,是這樣嗎,是嗎?」山姆說。「我還擔心,由他的樣子看來,他是吃最後一根胡瓜的時候忘掉撒胡椒了。算了吧,先生;罵人並不要額外花錢的,就像國王責罵大臣們的時候說的啰。」

「年青人」史的金斯先生像煞有介事地說,「恐怕你並沒有因為吃了官司軟化下來吧。」

「請你原諒,先生,」山姆答,「你所說的是什麼呀?」

「我擔心,年青人,你的本性沒有因為受到這種懲誡變軟了一點吧,」史的金斯先生大聲說。

「先生,」山姆答,「你講這話太抬舉我了。我希望我的本性不是軟的呵,先生。很感謝你的好意,先生。」

話談到這裡的時候,一種無禮的近乎笑聲的聲音從老維勒先生所坐的椅子那裡發了出來;維勒太太聽見了,連忙考慮了這一切的情景,似乎覺得她有慢慢發作起歇斯底里來的義務。

「維勒,」維勒太太說(老紳士坐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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