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說明塞繆爾·維勒先生如何找上了麻煩

在葡萄牙街林肯院里,有一間光線很壞而通風設備更糟的高高的房間,那裡幾乎常年累月坐著一些戴假髮的紳士,看情形而定,有時是一位,有時兩位、三位或四位;他們面前的小小寫字檯是按照一般法官所用的那種式樣造的,上面用法蘭西漆畫著橫線。他們的右手是律師席;左手是破產的債務人席;他們的正面是一片斜坡,擠滿了非常污穢的臉孔。這些紳士就是破產法庭的委員們,他們坐的地方就是破產法庭。

這個法庭,從開始到現在就有一種奇怪的命運,就是:不知為什麼,倫敦的一切貧窮的破落戶不約而同地把它當作他們的共同的去處和每天的避難所。它永遠擠滿了人。啤酒和燒酒的蒸氣不斷地升騰到天花板上,由於熱氣的凝結,就像雨水似的從牆壁上流下來;那裡面在任何時候所有的一套套舊衣服,比全洪茲達契十二個月之內出賣的還多,所有沒有洗過的皮膚和斑白的鬍子,就是用泰本到懷特卻波爾的全部水龍頭和理髮店來對付的話,從日出到日落也收拾不好。

千萬不要以為,這些人中間有人在他們這麼不厭倦光臨的地方有一點點兒事情,或者和這地方有一點點關係。如果有的話,那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他們之中,有些在坐著的他們大部分時間裡都在睡覺;有些帶來一點便於攜帶的食物,包在手絹里或者突出在破口袋之外,一面嚼一面聽,對兩者同樣地津津有味;但是據了解從來沒有誰對於正在進行著的任何案件有一點最輕微的利害關係。不管他們怎樣做,總之他們在那裡從一開始一直坐到最後。在下大雨的天氣,他們都是渾身濕漉漉地進來,在這種時候法庭上的蒸氣就像培養香菌的地窖里的一樣。

一個不速之客會以為這地方是衣衫襤褸的神仙們的廟宇。裡面沒有一個傳達或執事,穿著一件為自己定製的上衣;除了一個矮小的、白頭髮的、蘋果臉的警吏,整個屋子裡沒有一個人清潔得還說得過去,或者帶者一副健康的樣子;即使這個警吏,也像一顆浸在白蘭地里的沒有長好的櫻桃,彷彿是人為地弄乾了,使枯萎成了蜜餞,絲毫不能歸功於自然。律師們的假髮也沒有拍好粉,並且那些鬈髮缺少波紋。

在委員們之下的空桌子旁邊坐著的辨護辨師們,更是最大的寶貝。這些紳士們之中比較富裕的幾個的職業配備,就是一隻藍色的公文袋和一個學徒:學徒通常是個猶太青年。他們沒有固定的辦公地點:他們的法律事務是在酒店的房間里或者監獄的院子里進行的:他們成群地到那些地方去,像公共馬車的車夫那樣兒兜攬主雇。他們外表上又油膩又發霉;如果說他們有壞習慣,那也許其中最顯著的就是喝酒和欺騙。他們的住所通常在「指定區」[注]的外邊,主要是在距離聖喬治廣場的方光石塔的一哩方圓之內。他們的神色並不討人喜歡,他們的態度很特別。

所羅門·派爾先生是這博學多識的團體里的一分子,是個肥胖、軟弱、臉色蒼白的人,穿著一件一時發綠色一時發褐色的緊身長外套,外套的天鵝絨的領子也同樣是變幻無常的顏色。他額狹,臉闊,頭大,鼻子歪在一邊,好像大自然在他初生的時候就看出他沒出息,於是惡狠狠地拉了它一把,它也就一直沒有恢複過來。然而,他生來就是短脖子,並且有氣喘病,因此主要是通過這個面部器官呼吸;所以,或許是,在裝飾上欠缺的地方,在實用上倒補足了。

「我一定會叫他平安無事的,」派爾先生說。

「真的嗎?」那位被保證的人回答說。

「當然真的,」派爾答:「不過,如果他去請教什麼未正式掛牌的律師,你可記住,那將來的後果我是不負責任的。」

「啊!」那一位張著嘴說。

「不,那我可不負責任,」派爾先生說;於是噘著嘴;皺皺眉頭,神秘地搖搖頭。

原來談這場話的地點是正對著破產法院的一家酒店;而參與談話的那位不是別人,正是大維勒先生,他是來安慰一個朋友,那人要求免予執刑的起訴狀預定今天過庭,而他那時所請教的正是那人的代辯士。

「喬治在哪裡呢?」那位老紳士問。

派爾先生把頭一扭,示意他在後房:維勒先生立刻走到那裡,馬上有大約半打他的同行的兄弟們用最熱烈和最恭維的態度歡迎他,作為他來了他們很欣慰的表示。那位破產的紳士呢,似乎仍舊非常友好,正在用小蝦和黑啤酒鎮定著他的激動的心情;他是因為感染了一種投機的可是不慎重的熱情,愛兼程趕路,所以給他惹了現在這種麻煩。

維勒先生和他的朋友們之間的見面禮是嚴格遵守著這行業的規矩的;包括右手腕猛地轉一圈,同時把小指在空中一挑。我們知道從前有兩個有名的馬車夫(他們現在死了,可憐的人們),他們是雙胞胎兄弟,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自然而熱誠的依戀。二十年來他們每天都在達浮路上打一個照面,除此以外,從來沒有打過別的招呼;但是,當一個死了之後,另外一個也。瞧懷下去,不久就跟著去了!

「喂,喬治,」大維勒先生說,脫掉上衣,帶著他習慣了的嚴肅神情就了座。「怎麼樣啦?後面都妥當了、裡面都滿了嗎?」[注]

「都妥當了,老朋友,」那位很為難的紳士回答說。

「那匹灰色母馬轉讓給別人了沒有?」維勒先生認真地問。

喬治點頭作了肯定的答覆。

「唔,那很好,」維勒先生說。「馬車也安排好了?」

「託付給靠得住的人了,」喬治答,揪掉半打蝦米的頭,毫不費力地吞了下去。

「很好,很好,」維勒先生說。『下坡的時候永遠要注意煞車啊,路單已經搞清楚,送去了嗎?」

「清單[注],先生,」派爾說,猜維勒先生指的是什麼。「清單是清楚而令人滿意的,筆墨所能辦到的不過如此了。」

維勒先生點點頭,那態度說明了他對於這些準備從心裡是讚許的,於是,指著他的朋友喬治對派爾先生說:

「你什麼時候把他的衣服剝掉呢?」[注]

「噯,」派爾先生答,「他是被告名單上的第三名,我想大約半點鐘之後就輪到他了。我關照過我的文書到時候來通知我們。」

維勒先生很佩服地把代辯士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強調地說:

「你吃點什麼呢,先生?」

「嘿,真是,」派爾先生答,「你是非常——說老實話,我不習慣——現在還是大清早啊,所以,的確,我幾乎——好,你不妨給我弄三個便士的甜酒吧,我的好人。」

那端酒的少女在他們沒有叫酒之前就預料到了,端來一杯放在派爾面前,然後退出。

「紳士們,」派爾先生說,環顧在座的人,「祝你們的朋友成功!我不歡喜吹牛,紳士們;那不是我的作風;不過我不得不說,你們的的朋友要不是幸而碰到——但是我不想把我要說的說出來了。紳士們,我向各位敬一杯。」一瞬間幹了杯,派爾先生咂咂嘴,滿意地環顧聚集在那裡的馬車夫們,他們顯然是把他看作一個神了。

「讓我想想看,」這位法律權威說——「我剛才說什麼來著,紳士們?」

「我想你是說你不反對照樣再來一杯,先生,」維勒先生說,帶著一本正經的滑稽神情。

「哈,哈,」派爾先生大笑。「不妨,不妨。真是個專家!在這樣大清早上,那未免是一種太好的——罷了,我不知道,我的好人——不妨再來一杯吧,隨你高興,哼!」

這最後的聲音是一聲莊嚴而高貴的咳嗽,因為派爾先生看見他的聽眾裡面有人有發笑的非禮傾向,所以覺得應該這麼來一下。

「已故的法官大人是非常喜歡我的,紳士們,」派爾先生說。

「而且他是非常可欽佩的人呢,」維勒先生插嘴說。

「注意,」派爾先生的訴訟委託人贊同地說。「為什麼他會不是這樣的人呢?」

「啊——的確啊!」一個臉孔很紅的人說;他一直還沒有說過話,而且看樣子極像不會再說什麼似的。「他為什麼不是呢?」

一陣喃喃的同意聲掠過人群。

「我記得,紳士們,」派爾先生說,「有一次和他一起吃飯;——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是一切就像預備二十個人吃飯一樣豐富——一顆大印放在他右手的自動食品架上,一個帶囊發[注]。穿盔甲的人守著職仗[注],帶著出鞘的刀,穿了長絲襪——那是永遠如此的,紳士們,無論日夜;那時他說話了,『派爾,』他說,『不是假殷勤,派爾。你是個天才;你能夠叫任何人通過破產法庭這一關,派爾;你的國家要以你為光榮。』這一字一句都是他說的——『我的大人,』我說,『你在恭維我。』——『派爾,』他說,『假使我是恭維,我就該受處罰。

「他那麼說的嗎?」維勒先生問。

「他嘛,」派爾答。

「唔,那麼,」維勒先生說,「我說國會應該辦這件事;如果他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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