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把匹克威克先生引到人生的偉大戲劇中一個新的、並且是並不乏味的場面里

匹克威克先生在巴斯逗留的時間過得很平常,沒有發生什麼重要事情。三一開庭期[注]開始了,在它的第一周結束,匹克威克先生和朋友們回到倫敦;他照樣由山姆侍候著徑自到了他在喬治和兀鷹的下處。

他們到了以後的第三天早上,滿城的大鐘會別打著九下、總共大約有九百九十九下的時候,山姆正在喬治廣場散步,忽然看見一輛新噴了漆的古怪車子駛了過來,從車上很敏捷地跳下一位古里古怪的紳士,隨手把韁繩丟給了坐在他旁邊的一個胖子;那位古里古怪的紳士好像生來就為了坐那車子的,那車子也像是特地做了給他坐的。

那車子不是普通兩輪單馬車,也不是那種有高座及特別邊的兩輪馬車。既不是有兩隻背對背座位的兩輪單馬車,也不是農用雙輪輕馬車,又不是兩輪有篷輕馬車,又不是處刑時用的那種兩輪輕馬車。但是各種車輛的特性它卻似乎兼而有之。它漆的是淺黃色油漆,車杠和輪子漆的是黑色油漆,駕車的人按照正統派的行家風格坐在疊得比扶手高出約兩尺的坐墊上。馬是一匹栗色馬,極漂亮的牲口;可是有一種浮華輕佻的風度,跟那車子和他的主人是調和得令人讚嘆不已的。

主人是四十來歲的男子,長著一頭黑頭髮和細心梳理好的鬍鬚:穿戴得非常華麗:戴了大量的珠寶飾物——全都比一般紳士們通常戴的要大三倍多的光景——外面再加上一件粗質地的大衣。他下車就把左手插進大衣的一隻口袋,同時用右手從另外一隻口袋裡掏出一條非常耀眼的絲手絹,用它擦一擦靴子上的一兩點灰塵,然後把它捏在手心裡,大模大樣地走進了衚衕。

山姆在這人下車的時候還注意到一個穿著掉了幾隻扣子的棕色大衣的襤褸相的男子,他本來是在街對面藏藏掩掩地走著,這時穿過馬路走到車子附近站住不動了。山姆對於那位紳士光臨的目的不只是懷疑,因此就在他前面先走到喬治和兀鷹門口,突然轉過身來,站在大門的中心。

「喂,我的好傢夥!」穿著粗大衣的人用傲慢的口氣說,同時想要推開山姆走進去。

「喂,先生,什麼事情呀?」山姆回答說,並擋在他前面。

「嘿,別來這一套,我的傢伙;這樣對我是不行的,」粗大衣的所有者抬高了聲音說,臉色發白。「來,斯毛奇!」

「什麼毛病呀?」穿棕色大衣的人惡狠狠地說,他在交換那短短几句對話的時間裡已經慢慢地溜進衚衕來了。

「不過是這個青年人無禮取鬧罷了,」那個首腦說,又推了山姆一把。

「得啦,別胡鬧了,」斯毛奇咆哮說,也推了山姆一把,推得比較重。

這最後一推產生了那位老練的斯毛奇先生打算造成的效果;因為,急於回敬的山姆正把那人的身體往門框上擠的時候,那首腦溜進去到櫃檯那邊去了:山姆和斯毛奇先生對罵了幾句之後,也就跟了進去。

「早安,我的親愛的,」那首腦對櫃檯里的年輕女人說,帶著澳洲灣的大方和新南威爾士的文雅[注],「匹克威克先生的房間在哪裡呀,我的親愛的?」

「帶他上去,」女子對一個茶房說,答話的時候竟不屑於對那裝束華麗的男子再看一眼。

茶房答應著領路上樓,穿粗大衣的人跟著他,山姆又跟著他,一面上樓一面盡情做了種種表示極其鄙夷的姿態;使僕役們和其他的旁觀者們說不出地滿意。害著啞了嗓子的咳嗽病的斯毛奇先生留在下面,在過道里吐痰。

來得太早的來客由山姆跟著走進房間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還熟睡在床上。他們進房的聲音驚醒了他。

「刮臉水,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在崎幕裡面說。

「馬上就把你刮光,匹克威克先生。」客人說,拉開床頭的一片幃幕。「關於巴德爾的案子,我帶來強制你執行的命令。——這是拘票。——民事高等裁判所的。——這是我的名片。我想你會光臨寒舍的吧。」那位執行官的顧員——原來他是這樣一位人物——在匹克威克先生肩膀上友善地拍了一下,把名片向被單上一扔,從背心口袋裡拿出一根金牙籤來。

「姓南比,」匹克威克先生從枕頭下面摸出眼鏡戴起來看名片的時候,那位執行官的代表說。「南比,貝爾衚衕,科爾門街。」

這時,一直把眼睛盯著南比先生的油光發亮的海狸皮帽子的山姆,插嘴說:

「你是個教友會會員[注]嗎?」山姆說。

「在我和你辦完交涉之前,我會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的,那位憤憤然的官吏回答說。「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會教訓你懂點規矩的。」

「謝謝羅,」山姆說。「我也會同樣地對付你呢。脫了帽子吧。」說著,維勒先生就用極其熟練的手法把南比先生的帽子扔到了房間的那一頭,這一下子來得那麼快,而且幾乎使他把金牙籤吞了下去。

「你看呀,匹克威克先生,」驚慌失措的官吏喘著氣說。「我執行任務的時候在你的房間里被你的僕人歐打。我受肉體的威脅。我要你作見證人呀。」

「什麼見證都不要作,先生,」山姆接上說。「你把眼睛閉緊了,先生。我要把他摔到窗戶外去,只可惜跌不了多遠,因為外面有鉛板。」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用發怒的聲音說,在那時他的隨從正做出種種敵意的表示,「假使你再說一句話,或者對這個人加以一點干涉,我馬上就辭退你。」

「可是,先生,」山姆說。

「閉嘴,」匹克威克先生打斷他的話,說。「把那帽子拾起來。」

但是這件事山姆卻毅然決然地拒絕執行;當他受了主人的嚴厲叱斥之後,那位迫不及待的官吏自己屈尊去拾起來了,同時對山姆發泄了一大堆種類繁多的威脅的話,但是那位紳士泰然由著他去罵:只是說,如果南比先生高興把帽子再戴上的話,他就要再把它敲掉。南比先生呢,也許覺得這種辦法可能會給他惹出麻煩,所以拒絕加以引誘,接著就喊斯毛奇上來。南比先生告訴他,逮捕工作已經完成,他只要等犯人穿好衣服,於是自己大搖大擺出去,乘著車子走了。斯毛奇用倨傲的態度要求匹克威克先生:「儘可能爽快些,因為我正是忙的時候,」就拉了一張椅子在門口坐下,等他穿戴好。於是山姆被打發出去雇一輛出租馬車,三個人坐上去向科爾門街出發。路程幸而不遠;因為斯毛奇先生除了沒有動人的談話才能以外,而且,由於我們在別處提過的他那身體方面的缺陷,使他成為一個在狹小的空間之內決不討人歡喜的同伴呢。

馬車駛進一條既窄又黑的街上,在每隻窗戶都安著鐵欄乾的一座房子前面停了;門柱上寫著名字和官銜:「南比,倫敦執行官的屬員」;一位可能被看作斯毛奇先生被遺棄的孿生弟兄的紳士開了內室的門,他有一把大鑰匙隨身帶著,於是匹克威克先生被引到「咖啡間」里。

這咖啡間是一間前房;它的主要特徵是布滿新鮮的沙土和腐臭的煙草味,匹克威克先生對他進去的時候已經坐在裡面的三個人行了個禮,打發山姆去通知潘卡以後,就退到一個陰暗的角落一里,懷著幾分好奇心打量他的新同伴們。

其中之一是一個只有十九歲或者二十歲的孩子,那時候雖然還不到十點鐘,他正在喝摻上水的杜松子酒,抽著雪茄:從他的紅腫的臉色看來,這兩種娛樂是他過去一兩年之內經常熱心從事的。在他對面,用右腳的靴尖在抖動爐火的,是一個粗魯的大約三十歲的青年人,有一張病容的臉孔和沙啞的嗓子:顯然是深通世故的,並且有種迷人的放蕩不羈的派頭,那是從酒店裡和低級的彈子檯上得來的。這房裡的第三位房客是一個中年男子,穿了一套很舊的黑色衣服,他的樣子看起來蒼白而。慚淬,不斷地在房裡走來走去:時時停下來非常焦急地望望窗外,好像在等什麼人,然後又重新走動。

「今天你最好還是借我的剃刀用一用吧,艾厄斯萊先生,」撥爐火的人說,一面對他的朋友的那個孩子丟了個眼色。

「謝謝你,不啦,我用不著;我想在個把鐘頭之內我就會出去了,」那一位匆匆回答說。隨後走到窗口,又一次失望而歸,深深嘆了一口氣,就走出了房間;一看這情景,另外那兩位發出一陣大笑。

「唔,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有趣的事情,」那位貢獻出剃刀的紳士說,他的名字叫普拉斯。「從來沒有!」普拉斯先生咒罵了一聲來證實他的判斷,然後又大笑起來,那個孩子呢(他認為他的同伴是世上最出色的人物之一),當然也笑了。

「你簡直想不到吧,」普拉斯對匹克威克先生說,「那傢伙在這裡到昨天就是一個星期,沒有剃過一次鬍子,因為他覺得他有把握半個鐘頭之內就出去,所以他以為不妨到了家裡再剃。」

「可憐的人!」匹克威克先生說,「他脫離苦難的機會真的那麼大嗎?」

「見鬼的機會,」普拉斯答:「他連半點機會也沒有。十年之後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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