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派們如何結識了兩位屬於某種自由職業的可愛青年;他們如何在冰上遊戲取樂;以及他們的訪問如何告終
「喂,山姆,」聖誕節的早晨,匹克威克先生在那位得寵的僕人手裡拿了他的熱水走進卧室的時候說。「還結著冰嗎?」
「洗臉盆里的水又結了一層冰哩,先生,」山姆回答說。
「寒冷的天氣呵,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對於穿得暖暖的人正是好時候呢,就像北極熊在溜冰的時候對它自己說的羅,」維勒先生答。
「再過一刻鐘我就下樓,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一邊解開睡帽。
「很好,先生,」山姆回答。「下面有兩個鋸骨頭的呢。」
「兩個什麼!」匹克威克先生喊,坐起身來。
「兩個鋸骨頭的,」山姆說。
「什麼鋸骨頭的?」匹克威克先生問,所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活的動物還是什麼吃的東西。
「什麼!你不知道鋸骨頭的是什麼嗎,先生?」維勒先生問。「我還以為每人都知道鋸骨頭的就是外科醫生呵。」
「啊,外科醫生呵?」匹克威克先生說,微笑一下。
「正是呵,先生,」山姆答。「可是現在這兩個在下面的,卻不是掛牌的正經的鋸骨頭的;他們還在學。」
「換句話說,他們是醫科學生吧,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說。
山姆·維勒點點頭。
「我很高興,」匹克威克先生說,使勁把睡帽往床單上一摔。「他們是可愛的傢伙——非常可愛的傢伙:具有由於觀察和思索而成熟的判斷力,還有由於閱讀和研究而提高的愛好。我非常高興。」
「他們在廚房裡爐灶旁邊抽雪茄,」山姆說。
「啊!」匹克威克先生說,搓著手,「洋溢著自然的熱情和充足的元氣。正是我很歡喜的。」
「他們,」山姆說,不注意他的主人的插嘴,自管自說下去,「他們中間的一個把腿放在桌上,喝不加水的白蘭地,另外一個呢,那個帶夾鼻眼鏡的,膝蓋里夾一桶牡蠣,迅速地剝開吃,把殼子瞄準那小瞌睡蟲扔,他坐在灶角里睡得很香。」
「天才們是各有各的愛好,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你去吧。」
山姆於是去了。在一刻鐘完了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下去吃早飯。
「他終於來了!」老華德爾說。「匹克威克,這位是愛倫小姐的哥哥,班傑明·愛倫先生。我們叫他班,他願意的話也可以這樣叫他。這位紳士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
「鮑伯·索耶先生,」班傑明·愛倫插上了這話,鮑伯·索耶先生就和班傑明·愛倫先生同時大笑。
匹克威克先生向鮑伯·索耶先生鞠躬,鮑伯·索耶先生向匹克威克先生鞠躬。隨後,鮑伯和他的非常知己的朋友就一同專心地吃起面前的食物來,匹克威克先生就可以偷看他們的機會。
班傑明·愛倫是一個粗氣的、強壯的、矮胖的青年,黑頭髮剪得短短的,白臉頰長長的。他戴著一副眼鏡,圍著白領巾。在他那件一直扣到下巴的、黑色的、單排鈕扣的緊身外衣下面,露出椒鹽色的平常數目的腿子,腿子完結的地方是一雙沒有完全擦上油的靴子。他的上衣的袖子雖短,卻看不見亞麻布袖口的蹤影;他的臉雖然有足夠的地方允許襯衫領子來侵佔,卻沒有絲毫類似這種附屬品的東西光臨。他的樣子,整體說來,是一副有點兒發了霉的樣子,並且發出加了充分香料的古巴斯[注]氣味。
鮑伯·索耶先生呢,穿了一件粗糙的藍色上衣,那既不是大衣也不是緊身外套,卻兩種性質兼而有之,他有一種不修邊幅的漂亮勁兒,和一種勝氣昂然的步伐,那是一些青年紳士所獨有的,他們白天在街上抽煙,晚上在街上叫嘯,喚茶房的時候叫他們的教名,還有其他種種一樣詼諧的行為。他穿著一條格子花呢的褲子,一件又大又粗的雙排鈕扣的背心;出門的時候,帶一根有個大腦袋的粗手杖。他從不戴手套,整體上說來,有點像一個放蕩的魯濱孫·克羅索。
這就是匹克威克先生在聖誕節的早晨在早餐桌上就座之後,介紹給他的兩位人物。
「美麗的早晨呵,紳士們,」匹克威克先生說。
鮑伯·索耶先生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這個意見,就向班傑明·愛倫先生要芥末。
「你們今天早上是從很遠地方來的嗎,紳士們?」匹克威克先生問。
「從瑪格爾頓的藍獅飯店,」愛倫先生簡單地回答說。
「你們昨天夜裡到這就好啦,」匹克威克先生說。
「是啊,」鮑伯·索耶先生答,「但是白蘭地實在太好了,不能夠一下子就丟開阿;是不是,班?」
「當然,」班傑明·愛倫先生說:「雪茄也很好呀,還有豬排也同樣是的;對嗎,鮑伯?」
「的的確確,」鮑伯說。兩位特別要好的朋友重新對早餐進攻起來,比先前更加激烈,好像昨天夜裡吃飯時的回憶使飯菜增加了滋味。
「加油呀,鮑伯,」愛倫先生鼓勵他的朋友說。
「可不是嗎,」鮑伯·索耶回答。說句公平話,他是加了油的。
「再也沒有比解剖更叫人胃口好的了,」鮑伯·索耶先生說,對桌上的人四周看了一眼。
匹克威克先生微微打個冷顫。
「對啦,鮑伯,」愛倫先生說,「你已經把那條腿解剖好了嗎?」
「差不多了,」索耶回答,一面說一面吃半隻雞。「就小孩子來說,那算是肌肉很發達的了。」
「是嗎?」愛倫先生漫不經心地問。
「很發達,」索耶說,嘴裡塞得滿滿的。
「我已經登記了弄一條手臂,」愛倫先生說。「我們共同來解剖一個屍體,大家派遣得差不多了,就是找不到一個擔當下腦袋的人。我希望你擔當下來吧。」
「我不,」鮑伯·索耶回答:「我吃不消那麼大的花費。」
「廢話!」愛倫說。
「吃不消,真的,」鮑伯·索耶說。「一部分腦袋我倒不在乎,整個一個腦袋可吃不消。」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紳士們,」匹克威克先生說,「我聽見女士們的聲音。」
匹克威克先生說過之後,女士們果然由史拿格拉斯、文克爾和特普曼諸位先生殷勤地陪伴著一同回來了,他們是出去作早晨的散步的。
「嘿,班!」愛拉白拉說,那聲調錶示她看到她的哥哥之後倒不大愉快,反而很驚訝呢。
「來接你明天回家去的,」班傑明答。
文克爾先生臉色突然變了白。
「你沒有看見鮑伯·索耶嗎,愛拉白拉?」班傑明有點責備的口吻問。愛拉白拉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招呼鮑伯·索耶。鮑伯·索耶握著那隻伸給他的手,可以感覺到使勁捏了一下,那時候文克爾先生心裡起了一陣仇恨的震動。
「班,親愛的!」愛拉白拉紅著臉說:「你——你——給你和文克爾先生介紹過沒有?」
「還沒有,但是我很高興想介紹一下的,愛拉白拉,」她的哥哥嚴肅地回答。於是愛倫先生冷冷地向文克爾先生鞠了一躬,而文克爾先生和鮑伯·索耶先生從眼角里互相投放出不相信的眼光。
這兩位新客的到來,以及因此而發生的對於文克爾先生和那位靴口上鑲毛的青年女士的牽掣,很可能成為這個盛會的不快阻礙,幸虧匹克威克先生那份愉快和主人那份快樂為了大家的利益,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文克爾先生漸漸很巧妙地使班傑明·愛倫先生對他自己產生了好感,甚至和鮑伯·索耶先生都和善地談起來,鮑伯呢,被白蘭地、早餐和談話弄得歡快起來,逐漸發展到了極端詼諧的地步,非常有趣地敘述一位紳士如何把頭上的瘤割掉的趣事,用一把剖牡蠣的刀和一塊八分之一磅的麵包作比較,使在座的群眾大獲教益。隨後,全體上了教堂;班傑明·愛倫先生在那裡呼呼大睡;鮑伯·索耶先生為了在從事一種精細的手工,在座位上刻自己的名字,刻得大大的,每個字母有四時長,來使思想拋開塵世的事物。
「喂,」他們吃過一頓實惠的午飯,痛飲了一陣可愛的強烈啤酒和櫻桃白蘭地之後,華德爾說了,「你們覺得怎麼樣——到冰上去玩一個鐘頭好不好,我們有的是時間。」
「妙!」班傑明·愛倫先生說。
「頂好!」鮑伯·索耶先生喊。
「你應該會溜冰的羅,文克爾?」華德爾說。
「唔——是呀,是的,」文克爾先生回答。「我——我——我——是有點兒不熟悉了。」
「噯,你溜吧,文克爾先生,」愛拉白拉說。「我歡喜看得很哪。」
「啊,那是多優美呀,」另外一位年輕女士說。
第三位年輕女士說那是文雅的,第四位表示意見,說那像「天鵝一樣」
「那我是非常幸福的了,我相信,」文克爾先生說,臉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