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塞繆爾·維勒到道金巡禮,看到他的繼母

匹克威克派們預定動身去丁格來谷的日期,距離現在還有兩天,所以維勒先生那天吃過提早了的中飯之後在喬治和兀鷹飯店的一間後房裡坐下來想著心裡的事,他想著如何消磨

這兩天的時間才好。這天的天氣非常之好;他轉念頭還沒有轉上十分鐘,突然發起孝心來;他那麼強烈地覺得應該到鄉下去看看他的父親並且對繼母表示敬意,他以前居然從來也沒有想到這種道德上的義務,這種疏忽大意使他自己覺得特別驚訝。為了急於彌補過去的疏忽,一分鐘也不耽擱,他就一直上樓到匹克威克先生那裡請假,以便實現他這可嘉的心愿。

「當然羅,山姆,當然羅,」匹克威克先生說,由於他的手下這種孝道的表示,他的眼睛裡閃耀著快樂的光輝:「當然的羅,山姆。」

維勒先生感激地深深鞠了一躬。

「我真的很高興,看見你有那麼強烈的人子之心,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我向來就有的,先生,」維勒先生回答。

「這話聽起來叫人很高興,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嘉許地說。

「自然羅,先生,」維勒先生回答:「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需要我的父親的什麼東西,我總是用一種非常恭敬的態度向他要。要是他不願意給我,我就自己動手拿,因為不弄到這個東西,我就會做出一些不對的事情來。如果自己拿了我就替他省了許許多多的麻煩哪,先生。』:

「我說的倒不是這個意思,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搖搖頭,微微一笑。

「總之是好意,先生——是最好的動機,就像一位紳士遺棄妻子的時候說的,因為她和他在一起好像根本就不愉快呀,」維勒先生回答。

「你可以離開了,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謝謝你,先生,」維勒先生回答;他鞠了一個最恭敬的躬之後,並且穿上了最好的最合適衣服之後,就坐到亞倫德爾馬車的頂上,向道金出發。

在維勒太太的時代,格蘭培侯爵酒店簡直可以說是上等的路邊酒店的模範——恰恰大得周轉很方便,卻又恰恰小得舒舒服服。馬路對面的一根高柱子上橫掛著一個大招牌,畫著一位紳士的頭和兩肩,有一副白得像紙一樣的臉孔,穿著鑲著深藍色的滾邊的紅色上衣,在他的三角帽之上還塗著一片同樣的深藍色,算是天。再上去是兩面旗子;在他的上衣的最下一個鈕扣下面是放著兩尊炮;這一切組成了那位留下光榮記憶的格蘭培侯爵的富於表情的、逼真的肖像。酒吧間的窗子上擺設著精心設計和搜尋的牛蒡屬的植物,和一排堆積了很多灰塵的酒瓶子。開著的百葉窗上刻著種種珍貴的銘記,都是一些好床鋪和好酒的文字;鄉下人和馬夫們成群地在馬房的門口和馬槽附近徘徊,對於店裡賣的啤酒和燒酒的優良質地提供了可靠的證據。山姆·維勒下車之後,站在酒店外面,用富有經驗的旅客的眼光觀察了一下這一切顯得生意興隆的所有現象,看了以後立刻走了進去,對於所看到的一切感到非常滿意。

「喂!」山姆的頭剛一伸進門裡邊,就有一個尖利的女人聲音說,「你要幹什麼呀,青年人?」

山姆朝著有聲音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位相貌悅人的微微有些發胖的女子,她坐在酒吧間的爐子旁邊,在拉著風箱燒沖茶的開水。她不是單獨一個人;在火爐的另外一邊有一位穿著襤褸的黑色衣服的男子,筆直地坐在一張高背椅子里,他的背幾乎像椅子背那麼硬那麼長。他很快引起了山姆的特別注意。

他是一位面孔極其呆板、長著紅鼻子的男子,有一張又長又瘦的臉,一副類乎響尾蛇的眼光——相當銳利,但無疑是很壞的。他穿了一條很短的褲子。一雙黑色棉紗襪子,像他的其他衣服一樣,非常污穢。難看的神情像木頭那樣的呆板,但是他的白色頸巾卻沒有漿過;兩端又皺又長,亂七八糟、古里古怪地纏在緊緊扣著的背心上面。他旁邊的一把椅子上放著一雙又舊又破的海狸皮手套、一頂寬邊帽子和一把褪色的綠傘,這把傘的頂端戳出了一大把鯨骨做的骨架,像是為了彌補它另一端沒有傘把的缺陷;而這些東西都是安置得非常整齊和仔細,似乎暗示那位紅鼻子——不管他是誰吧——沒有急著要走的意思。

替紅鼻子公平地設身處地想想呢,假使他要是有走的意思的話,那就太不聰明了;因為根據一切跡象看來,除非他真有一個最令人羨慕的去處,否則沒有一個地方會比這裡更舒服。爐火正在風箱的作用之下熊熊地發著光,水壺呢,正在爐子和風箱兩者的作用之下愉快地唱著。桌上放了一小盤茶具;一碟滾熱的抹了牛油的烤麵包在爐火旁邊輕輕地翻著油花;紅鼻子自己是正忙著用一把長鋼叉把一大塊麵包加工成一種很可愛的食品。他旁邊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菠蘿甜酒,裡面還有一片桔黃色的檸檬。每當紅鼻子把一片烤麵包舉到眼睛面前察看它是否烤熟的時候,就呷這麼一點點兒菠蘿甜酒,並且對那位拉風箱的肥胖的婦人微笑一下。

山姆看見這種美妙的景象看得都出了神,竟完全沒有聽見那位胖胖的女子的第一次的詢問。直到她的問話一次又一次用她那尖銳的嗓子重複了兩次之後,他才想到自己的行為的不適當。

「老闆在嗎?」山姆問,作為她的問話的回答。

「不,不在,」維勒太太回答;那位胖胖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維勒太太,過去是已故的克拉克先生的未亡人和唯一的遺囑執行者。「不,他不在家,而且我也並不希望他在家。」

「我想他今天趕車子去了?」山姆說。

「也許是的,也許不是的,」維勒太太說,一面把那紅鼻子男子剛烤好的麵包抹上黃色的牛油。「我不知道他去哪了,而且呢,我也不管。——禱告吧,史的金斯先生,可以吃啦。」

紅鼻子照著她說的做了。於是立刻非常兇猛地開始吃起那抹了牛油的烤麵包來。

紅鼻子男子的樣子,使山姆第一眼就很懷疑他就是他的可敬的那位父親說過的那位助理牧師。等他看到他一吃東西,一切的疑惑都全部解除了,並且他感覺到假使他打算在這裡暫時勾留的話,就必須馬上把他的立足點搞好,不能耽擱。所以他就必須立刻開始行動,首先把手臂從那半截的櫃檯門上伸過去,冷靜地慢慢拔開門閂,於是悠閑地走了進來。

「後娘,」山姆說,「你好呵?」

「嘿,我真不相信他是維勒呢!」維勒太太說,表現出一種很不高興的表情,抬頭看看山姆的臉。

「我倒認為他是,」泰然自若的山姆說:「我希望這位牧師原諒我說一句,我願意我就是佔有你的那位維勒哪,後娘。」

這句話是雙重的恭維。一則表示維勒太太是位既可愛又漂亮的女性,再則表示史的金斯先生具有牧師的風度。這話立刻產生了顯著的影響;而山姆就著這個有利的時機進一步吻起他的繼母來。

「走開點!」維勒太太說,把他推開。

「多難為情呀,青年人!」紅鼻子的紳士說。

「我沒有惡意,先生,我真的沒有惡意阿,」山姆回答說:「不過,你做的是很對的;假使後娘年紀輕,人漂亮,那影響不大好了,是不是,先生?」

「這都是世俗之見,」史的金斯先生說。

「唉,正是嘛,」維勒太太說,把她的帽子扶扶正。

山姆呢,也覺得他說的是,不過沒有說什麼。

助理牧師好像並沒有因為山姆來了而感到高興;而當那恭維所造成的最初的興奮失蹤的時候,連維勒太太也似乎感覺到即使把山姆這小子給甩掉一點兒也不值得可惜。不過他已經在這裡了;而且又不能明目張胆地攆他出去,所以他們就三個人一道坐下喝起茶來。

「父親好嗎?」山姆說。

聽了這話,維勒太太舉起兩手,翻著白眼,好像一提到這事就非常難過。

史的金斯先生深深嘆一口氣。

「那位紳士怎麼啦?」山姆問。

「他想到你父親的態度就心驚肉跳啊,」維勒太太回答。

「呵,是嗎,是這樣嗎?」山姆說。

「實在難怪嘛,」維勒太太莊嚴地補充說。

史的金斯先生重新拿了一塊抹著牛油的烤麵包,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是個可怕的惡棍,」維勒太太說。

「該遭天遣的人,」史的金斯先生大叫說。他在烤麵包上狠狠的咬上一個大大的半圓形,又嘆了一口氣。

山姆非常想給予那可敬的史的金斯先生一點什麼東西,讓他好好地唉聲嘆氣一陣,好好發泄一下。但是他抑制住這種慾望,只問了一句:「老頭子在幹什麼呀?」

「幹什麼!」維勒太太說,「他啊,他是鐵石心腸。這位派唄叫的人——不要皺眉頭,史的金斯先生,我要說你是個派派叫的人——天天夜裡來,就坐在這裡,一坐就是幾個鐘頭,可是對於他卻絲毫沒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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