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另外一趟旅行和一個考古的發現。就到匹克威克先生決定去出席一個選舉大會;還包括老牧師的一部手稿

在丁格來谷的深沉的寂靜之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又在它的新鮮而芬芳的空氣里呼吸了一個鐘頭,使匹克威克先生完全從身體的疲勞和心靈的焦慮之中恢複過來了。這位卓越的人物已經和他的朋友兼信徒們分別了兩整天;所以,當他清晨散步回來碰到文克爾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的時候,懷著一種無法想像的愉快的心情上前去與他們打招呼。愉快是兩方面的;因為,誰能夠看著匹克威克先生的容光煥發的臉孔而體會不到這種情緒呢?雖然如此,他的同伴們的臉上似乎還有一層暗雲罩著,這一點,匹克威克先生已經感覺到了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但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兩人都帶著一種神秘的神情,這是既異常又驚人的呵。

「怎麼樣,」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信徒們握了手,交換了熱烈的問候之後,找著問道:「特普曼好嗎?」

文克爾先生——剛才的問話一大半是對他說的——不回答。他掉過頭去,像是沉浸於憂鬱的思慮之中。

「史拿格拉斯,」匹克威克急切地說,「我們的朋友怎麼樣——他沒有生病嗎?」

「沒有,」史拿格拉斯先生的眼睛發紅了,眼淚禁不住地充滿了眼眶。「沒有;他沒有生病。」

匹克威克先生站住了,輪流看著他的兩位朋友。

「文克爾——史拿格拉斯,」匹克威克先生說:「這是什麼意思?我們的朋友呢?出了什麼事情?說呀——我求你們,我請你們——不,我命令你們,說呀。」

這一連串的提問都是不可抗拒的,這語氣是那麼地威嚴。

「他走了,」史拿格拉斯先生微微地說。

「走了!」匹克威克先生不相信地喊,「走了!」

「走了,」史拿格拉斯先生又說一遍。

「哪兒去了?」匹克威克先生叫喚道。

「我們只能從這個通訊猜測,」史拿格拉斯先生一邊回答,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交在他的朋友手裡。「昨天早上接到華德爾先生的信,就是你們同他的妹妹晚上就到家了,這時整個一前天纏著我們的朋友的那種憂鬱,看得出來是更變本加厲了。隨後不久他就不見了;整天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到晚上,瑪格爾頓王冠旅社的馬夫送來了這封信。那是早上交給他們的,嚴格吩咐了非到晚上不能送過來。」

匹克威克先生顫抖地打開了信。那是他的朋友的手跡,內容是這些:

我親愛的匹克威克,

你,我親愛的朋友,你是遠遠超出於人類的許多弱點和缺欠之外的,而這些卻不是普通人所能克服的。一個人受了這種打擊、被一個可愛的和迷人的人拋棄了,而且變成了掛著友誼的面具、卻笑裡藏刀的一個惡棍的詭計的犧牲,那種滋味你是不知道的。我希望你永遠不知道呵。

有什麼信給我,可以寄到肯特州、科伯姆村、皮瓶子——假使我還活著的話。我急忙逃開了這個在我已經變成可憎惡的世界。我應該根本脫離這個世界才好呢,上帝——饒恕我吧。生命,我的親愛的匹克威克,對於我已經變成不能忍受的了。在我們內心燃燒著的精神,就像腳夫的肩上的瘤子,上面放著塵世的憂煩之重擔;而當這種精神離開了我們的時候,這重擔就重不得堪承受了,我們就在它的壓力之下倒下去了。你不妨告訴來雪爾——呵,這個名字!——

「屈來西·特普曼。」

「我們應該立刻離開這地方,」匹克威克先生一面說,一面把信重新折好。「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再留在這裡無論如何是不適合的了;現在我們必須去找我們的朋友不可。」說著,就領頭向屋子裡走去。

他的決定很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主人非常真摯地懇求他留下,但是匹克威克先生已經下了決心。他說,有事情他必須要立刻去處理。

老牧師也在座。

「你真的要走嗎?」他把匹克威克先生領到旁邊說。

匹克威克先生重申了先前的決定。

「那末,」那位老紳士嘆口氣又說,「這是一本小小的手稿,我原來想讀給你聽的。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死的時候,我在他留下的遺物里找到的;他是一個醫生,在我們的州立瘋人院里服務。我簡直不相信這稿本是原稿,雖然確實不是我的朋友寫的。無論怎樣吧,不管它是一個瘋子的原作也好、是根據什麼不幸的人胡言亂語作成的也好——我覺得這是更可能的——總之請你讀一讀,自己來判斷一下吧。」也許他會對你有什麼幫助。

匹克威克先生用一種說不出的感情接了手搞,說了許多表示善意和尊重的話,跟那位仁慈的老紳士分別了。

與馬諾莊園的朋友們分離那更是一件使人心碎的事,因為他們曾經受到這些人那麼多的殷勤款待。匹克威克先生—一吻了小姐們——我們原來打算說,他吻她們的時候就像她們是他自己的女兒一樣,只是因為他可能是在這和節里注入了稍微多一點兒的熱情,所以這個比擬是不十分適當的;他用孝道的真誠擁抱了老太太。他用十足的家長派頭拍拍女僕們玫瑰色的臉蛋,一面在她們每人手裡塞了些實質上更能表現他的嘉許的東西。至於跟他們的老好主人和特倫德爾先生的道別,那互相交換的誠摯,甚至還要強烈而持久;直到史拿格拉斯先生被人喊了好幾次、終於從一條黑暗的過道里走了之後(不久愛米麗也跟了出來,她的明亮的眼睛顯得異乎尋常的陰暗),三位朋友這才和他們的友好的主人們分了手。他們慢慢走開的時候對莊園回顧了許久、許久;史拿格拉斯為了答謝樓上一個窗戶里揮動著的像是一條女人手絹的東西,在空中送了許多飛吻,直到小路轉了彎把那古舊的房屋遮得嚴嚴密密而看不見了為止。

他們在瑪格爾頓弄到一輛交通工具到洛徹斯特去。到達那裡的時候,他們那憂傷的心情才稍稍減輕,所以能夠吃一頓非常豐盛的提早的中飯了;下午,打聽了關於路途上一些必要消息,三位朋友下午又出發了,步行到科伯姆去。

那是愉快的步行:春光明媚的六月的下午,在綠樹層層的樹林中,微風輕輕地吹過,使人很涼爽,鳥兒在枝頭歌唱,絲質地毯似地的春藤和青苔,一叢叢地爬在古樹上,鋪得到處都是。他們走進一個開放的花園,裡面有一所古廈,是伊利莎白時代的古雅而別緻的建築。四面是長排的威風凜凜的橡樹和榆樹:鹿不停地吃著新鮮的草。偶爾有一隻吃驚的野兔在地上竄過,速度快得就跟那像夏季的微風似的掠過充滿陽光的地面的輕雲所投下的影子一般。

「假使,」匹克威克先生說,四面看看,「假使所有厭世的人都能到這裡看看,我想他們對於這個世界的留戀之心很快就會恢複的。」

「我也這樣想,」文克爾先生說。

「當真的,」經過半小時的步行到達了村莊之後,匹克威克先生感嘆地又說,「對於一個厭世者,這裡的確是再好不過的。再合意不過的棲身之所了,我從來沒有看到比這更適合於厭世者的地方。」

文克爾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兩位,對於這個意思也不約而同地表示了贊同;這三位旅人受了人家的指點,走進了那清潔而寬暢的鄉村酒店「皮酒囊」,一進去就急不可耐地問有沒有一位叫做特普曼的紳士。

「把紳士們請到客廳里呀,湯姆,」老闆娘說。

一個矮胖的鄉下小夥子打開了過道盡頭的一扇門,三位朋友走進了一間低頂的長房間,裡面陳設了許多張式樣古怪的高背皮墊子的椅子,牆上裝飾著許多舊的肖像和有點兒古氣的著色粗陋的印刷畫片。房間的上首是一張桌子,鋪了白色的檯布,擺滿了烤雞、腌豬肉、啤酒以及其他等等;坐在桌旁的是特普曼先生,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個棄世的人。

朋友們進來的時候,這位紳士立刻放下了刀叉,帶著悲哀的神情很快地迎了上去。

「我真想不到在這裡能見到你們,」他說,一面握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你們真是待我非常好呵。」

「啊,」匹克威克先生邊說,邊坐下來,抹掉國走路而使額頭冒出來的汗。「把飯吃完了和我出去走走。我要和你單獨談談。」

特普曼先生聽了匹克威克先生的要求,吃了些東西,喝了大量啤酒以提神,然後在旁邊等候著他的朋友們。飯很快就吃完了,於是他們一同走了出去。

足有半個鐘頭,可以看見他們的影子在教堂墳地里踱來踱去,這時匹克威克先生正勸說他的朋友,以便改變主意。把他的議論加以任何複述都是無益的;因為,什麼語言能夠把這位偉人發言時那種態度里所表現的精神和力量傳達出來呢?是特普曼先生已經對退隱厭倦了呢,還是完全不能抗拒向他發揮的那場雄辯呢?反正這是無關緊要的,總之他最後不抗拒了。

「他無論在什麼地方度過他的悲慘的餘生,」他說,「對於他都無關緊要:既然他的朋友對他的卑微的陪伴如此重視,他願意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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