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中山特使 四、在陳炯明叛變的嚴重時刻,楊度踐約幫了孫中山的忙

當天夜裡,楊度便悄悄地乘火車離京赴保定,直系軍閥的大頭領、直隸督軍、川粵湘贛四省經略使曹錕駐節於此,督軍衙門就是前清的總督衙門。清代的直隸總督是全國督撫之首,其衙門也建得特別的宏偉壯觀。清晨,楊度來到衙門口。住在衙門裡的秘書長夏壽田昨夜熬夜班,現在還沒起床。當楊度突然出現在眼前時,他又驚又喜。

吃過早飯後,楊度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夏壽田聽後,沉默良久,說:「這事大不好辦。曹錕信賴吳佩孚,對吳言聽計從。若吳堅持出兵,曹是不會反對的。何況聽說孫中山與張作霖有聯繫,奉系是直系的死對頭,曹說不定還會慫恿吳援陳打孫。」

楊度聽了這話,心裡頓時冷了半截。一會兒,一個馬弁進來說:「夏秘書長,大帥有事找你。」

馬弁走後,夏壽田問楊度:「你要不要去見曹錕?」

楊度想了一下說:「今天暫時不見他。你先去辦事,讓我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出一個好主意來。」

夏壽田走後,楊度將房門關緊,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冥思苦想。

曹錕曾經長期是袁世凱的高級部屬,楊度當然熟悉他。這位今年六十一歲的曹大帥,也是個不尋常的人物。他是天津人,幼年時家境貧寒,略識幾個字後便跟著一些布販子走南闖北,混口飯吃,長大後自己也做起布販子來。曹錕雖沒有讀過幾本書,卻天性機敏有抱負,他不甘心一生做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布販子。三十歲那年,他拋掉了肩膀上的布匹,投了淮軍。

上司賞識他的能幹,把他送到天津武備學堂。天津武備學堂不僅教給了他許多先進的軍事知識和技能,同時也擴大了他的胸襟和眼界。從武備學堂出來後,曹錕各方面的才能已遠遠高出他的同輩了。終於,他被袁世凱所看中。

袁世凱在新站練兵,亟需軍事人才,遂將曹錕調進新建陸軍,擢升為右翼步兵營管帶。曹錕感謝袁世凱的提拔,鐵心跟著袁。從此步步高升,先後任過北洋陸軍第一鎮、第三鎮統制。辛亥革命期間,他奉袁世凱之命南下鎮壓民軍。袁做了大總統後不願去南京就職,楊度向袁獻兵變之計,充當變兵角色的便是曹錕的北洋第三鎮。洪憲期間,袁封他為一等伯。袁死後段祺瑞秉政,曹任直隸督軍。從那時至今,他穩坐第一督軍之位達六七年之久。當時許多或出身名門、或留洋外國的督軍們都敵不過這個布販子出身的粗人,不能說曹錕無過人之處。

曹錕手下有一個得力的部屬,此人即吳佩孚。吳是山東蓬萊人,秀才出身,家境不寬裕,本人時運又不濟,弄得很潦倒。窮極無聊之時,吳在北京大柵欄一帶擺了一個攤子賣卦。有一天從早到晚無一人問津,臨收攤時,吳自卜一卦,卦上說棄文就武則前程遠大。吳於是收起卦攤,投奔北洋軍。

吳佩孚飽讀詩書,又善隨機應變,果然從戎後官運亨通。曹錕任第三鎮統制時提拔他為管帶。護國軍打到四川時,吳隨曹入川,被提升為旅長,不久又升為師長。吳熟讀兵書,其謀略遠勝曹手下的其他高級軍官。湖南戰場上,吳的功勞最大,很為曹爭了臉面。在與皖系的鬥爭中,吳又立了大功,成了直系中實力強大的第二號人物。曹倚吳為長城。

吳佩孚性格剛愎,要他放棄既定主意十分困難。曹錕辦事猶豫,要他態度堅決地制止吳的行動,也頗為不易。楊度在夏壽田的房間里思索了一整天,仍苦無良策。

晚上,夏壽田無事,二人一起閑聊天,談起了直系內部狀況。夏壽田在曹幕中已經兩三年了,對直系內幕了解甚詳。

「直系遲早會要分裂。」在談到曹錕內部不睦的幾件事後,夏壽田得出了這個結論。

這句話啟發了楊度:可以利用其內部的矛盾來誘曹壓吳!

「午貽,吳佩孚現在這樣的大紅大紫,曹錕手下也有不服氣的人嗎?」

「怎麼沒有?」夏壽田說,「吳佩孚的性格剛愎自用,又仗著有學問,根本不把曹錕手下的人放在眼裡,很多人對他都是又嫉又恨,尤其是參謀長熊炳琦和三師師長王承斌,他們都是正規軍校畢業的,也能打仗,過去都很受曹錕的器重。現在吳仗著打敗奉系的功勞,瞧不起熊、王,熊、王都憋著一肚子氣,總想找個機會發泄發泄。」

楊度點點頭說:「要利用熊、王兩人的情緒來破壞吳的這個計畫。」

「如何破壞呢?」夏壽田滿肚子孔孟之道,卻缺乏孫吳之謀,他自知在縱橫捭闔方面遠不及這個已皈禪門的居士。

楊度思索了一會,問夏壽田:「曹錕這個人有沒有野心?」

「什麼樣的野心?」楊度突然轉變話題,夏壽田的思路一時還沒跟上。

「我是說,這個布販子督軍有沒有想做總統的念頭。」

「有哇!」夏壽田忙答,「我剛來保定時,曹錕還不多談中央的事。自從打敗段祺瑞後,他就自認為不可一世了,常說總統不能讓文人做,當今這個世界靠的是槍杆子。又說總統若讓他來做,保管不出一年,便可削平群雄,統一全國。熊炳琦、王承斌都鼓勵他競選總統。他們一半是討曹的歡心,一半也是想攀龍附鳳。」

「我有了一個突破口!」楊度忽然來了靈感,他把這個突破口告訴了夏壽田。

直督衙門秘書長拍手贊道:「好!這個理由最是光明正大,我這幾天就分別對熊、王二人挑明。」

「光靠熊、王二人說還不夠,我明天親自去見曹錕本人,從旁邊給他敲一敲。你明天給他說說,就說我應功陵寺的邀請來保定,想與他敘敘舊,讓他安排一個時間。」

「行。那就定在明天下午吧,要他設宴款待你。」夏壽田笑著問,「虎陀禪師,你要他設葷宴,還是設素宴?」

楊度說:「要曹錕吃素,他一定吃不慣,而我以功陵寺請來的客人身份與督軍一起喝酒吃肉也不相宜。這樣吧,你們吃葷,給我炒兩個素菜就行了。」

夏壽田笑嘻嘻地說:「也好,葷素結合,別有一番趣味。」

次日下午,曹錕在他的住所光園擺了一桌宴席,除夏壽田外,另有兩位姓張姓李的幕僚出席作陪。

「皙子先生來了,歡迎歡迎!」楊度剛由夏壽田陪同走進光園餐廳,曹錕便跟著走了進來,大聲地打著招呼。

曹錕長得人高馬大,魁梧健壯,四十多年闖蕩江湖、喋血沙場的經歷養成了他既粗魯又豪爽,既專橫跋扈又重情義的性格。他文墨不多,對讀書人有時輕蔑至極,有時又很看得起,這多半取決於他對這個人的印象好壞和此人的實用價值。他信賴夏壽田。因為夏壽田出自名門,點過榜眼,這些都是貧賤出身的曹錕望塵莫及的。更重要的是夏壽田為人謙和,忠於職守,沒有通常文人才子那種懶散傲慢氣。衙門裡凡文書一類的事,他都放心交給夏壽田去辦理。曹錕更看重楊度。這是因為楊度不僅有夏壽田所有的才學,還有夏壽田所缺乏的權謀。而權謀這類東西,在這個以利害得失為辦事準則的北洋軍閥的心目中更為重要。當年當他得知以兵變來阻止南遷的主意出自楊度時,佩服得不得了,嘆惜自己身邊沒有這樣好的謀士。

「好幾年沒有見到大帥了,大帥現在是聲威蓋天下,眼看就要追上當年袁大總統了!」

楊度這句恭維話讓曹錕聽了高興,他拉著楊度的手,親熱地說:「六七年沒有見面了,聽說你閉門禮佛,看破一切了,是不是?」

「閉門禮佛是真,看破一切卻還沒有做到。」楊度打著哈哈說著。

曹錕抓了抓光光的大腦袋,咧開大嘴說:「我說皙子呀,你一定是灰了心才去念佛的,這點你瞞得過別人,瞞不了我。黎元洪那人是膽小鬼,一貫看別人眼色行事。你那年完全不要理睬他,也不要到天津去,就應該到我這裡來。我保你天天喝酒吃肉,屁事都沒有。扶老袁做皇帝有什麼錯?當初若是老袁做成了皇帝,說不定天下早太平了。今後若有機會,我老曹還想做皇帝哩!到那時,皙子你扶扶我吧!」

說罷哈哈大笑,滿口又黑又大的牙齒就像一塊塊生了銹的小鐵片。

曹大帥的這番話,令楊度又是佩服又是詫異。佩服他看事情眼亮心明,說起話來一針見血;詫異他對已是過街老鼠的皇帝還這樣垂涎不已。這次是要求他辦事,只能順著他。於是,楊度一本正經地說:「大帥,若是天命歸於曹氏的話,我願做荀或、郭嘉。」

與許多不讀書的中國人一樣,曹錕關於三國時期、北宋時期的歷史比較熟悉,這方面知識的得來靠的是《三國演義》、《水滸傳》兩本書以及戲台上茶樓里關於這兩本書的傳播。「天命歸於曹氏」這句話,他聽過不知多少回了,但過去從未將彼曹與此曹聯繫起來。楊度這句話,猛地驚醒了他:今天的曹錕不就是當年的曹操嗎?彷彿真的天命將要歸於他似的,曹錕渾身的熱血一下子被激動起來,他指著餐桌招呼著:「皙子,請上坐!」

楊度趕忙說:「大帥在此,我豈能上坐。」

「今天專門請你,我和午貽,還有張秘書李秘書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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