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紅低唱 一、千年前的《推背圖》上便已載明袁克定要做皇帝

王闓運離京後,帝制活動日甚一日地開展起來。眼看著新的一代王朝就要在中國誕生了,擁有巨大財力的梁士詒、張鎮芳等人,極不情願讓楊度、孫毓筠等一群書生奪去擁戴新主的頭功,他們拋出大量金銀,驅使鬼神為之推磨。全國請願聯合會機構龐大,會員眾多,沒有多久,它的氣焰就大大超過了籌安會。

被世人戲稱為六君子的籌安會六個發起人,其中嚴復的列名本是極為勉強的,籌安會成立後的一切活動,他概不與聞。劉師培近來在音韻研究上忽來靈感,他廢寢忘食於書齋中,急於把靈感變為成果,會中之事他也盡量不接觸。胡瑛、李燮和更習慣於大轟大嗡,細緻瑣碎的事不耐煩多做。於是,只剩下楊度和孫毓筠兩個君子在忙忙碌碌。為了表明他們對立憲的重視及與一班趨炎附勢的政客相區別,他們兩人又合計著在石駙馬大街洋樓大門口加掛一塊牌子:憲政協進會。籌安會中的大型活動減少了,加之請願聯合會又著意引誘,於是籌安會的會員們便紛紛改換門庭,搖身變作請願聯合會的人。

大典籌備處的朱啟鈐、袁乃寬等人更是賣力,繼用八十萬元縫一件龍袍之後,又用五十萬元做了一頂平天冠。冠上四周垂旒,每根旒上懸珍珠一串,冠檐綴大珠一粒。用十二萬元刻新朝玉璽一顆。玉璽四寸見方,上鐫「誕膺天命,歷祚無疆」八個字。用六十萬元制金印五顆,用四十萬元做雕龍御座一把。另外還制有御案、古鼎、古爐、寶屏、寶扇等。他們聲稱為了節省開支,登極及祀天所用的儀仗、鹵簿等就不重做了,臨時向前清皇室借用。就這樣,他們造的報賬單上各項開支加在一起共有二千萬元。明眼人都知道,至少有一半的銀元落入了各個環節辦事人員的腰包中去了。

在熱熱鬧鬧的鼓吹、揮金如土的籌辦的同時,民國政府中一批要員都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國務卿徐世昌以患病為由請求辭職,袁世凱不準,他便乾脆遷出中南海移居蝴蝶衚衕,聲稱養病不辦公事。清史館館長趙爾巽以閉門家居表示不滿。教育總長湯化龍、總檢察長羅文干、參政院參政熊希齡等紛紛辭職出京。在他們的帶領下,一時間北京官員們以辭職、請假為風氣。政府不得不派出巡警把守前門車站、交通孔道,對出京官員嚴行盤查。

京師這種傾向,使楊度心裡頗為不安,而尤為不安的是,近日來他在《順天時報》上看到日本朝野對政府支持中國行帝制事普遍反對。反對派說袁世凱並沒有全盤接受二十一條,不是日本的朋友,且此人一貫反覆無常,言而無信,即使他接受的部分條款,今後也不會兌現,何況中國國內對帝制復辟的看法不一,袁世凱也不一定做得成皇帝。《順天時報》是日本外務省在中國辦的一家華文報紙,在新聞界影響很大,袁世凱很看重它,每天都要瀏覽一下。

日本的支持,是袁世凱帝制自為的一個重要原因,眼下日本朝野的反對,會不會使他動搖呢?倘若袁世凱本人不想做皇帝了,那麼一切不都是瞎忙乎嗎?楊度終於耐不住性子了,他來到兵馬司衚衕找袁克定商議。

「皙子,你不要擔心,老爺子根本不知道這些。」當楊度說出《順天時報》上的文章時,被帝制美好前景鼓舞得飄飄然的太原公子,笑拍著楊度的肩膀說。

「你將《順天時報》封鎖了,不讓它進中南海?」楊度知道袁世凱從不外出,只要報紙不進總統府,他就無從得知。

「那怎麼行!中國人辦的報紙,他可以不看,有時還說辦報的人是無事找事。但這份日本報紙他卻是每天非看不可,而且對報上的文章很重視。」袁克定邊說邊給楊度端來一杯咖啡。

「總統既然天天看,那怎麼可能不知呢?」楊度頗為疑惑了。

「你想想看,這是為何?」

袁大公子蹺起二郎腿,臉上浮起一股難以測度的笑容。前些日子,他用二萬銀元私自鑄了一顆鐫有「皇大儲君」四字的玉印,材料用的是碧潤溫滑的和闐玉,三寸見方。這件事,他不但沒有跟老子說,連楊度、梁士詒等人也都瞞了,是袁乃寬替他一手包辦的。袁克定之所以不張揚此事,這中間有一個緣故。

替袁府公子做皇子服的瑞蚨祥綢緞鋪的孟老闆,設計了幾種不同的款式。每種款式中的十六套皇子服,無論是嫡長子袁克定,還是不到兩歲的庶幺子袁克有,只有大小的區別,沒有花樣的不同。袁克定看後心中不舒服,暗思自己是當然的太子,太子的服飾怎能與其他皇子的一樣呢?他自己不好挑明,便把這幾種款式送給父親審看,並特意指出,同一種款式中應有所區別。袁世凱同意兒子的看法,他親手圈定了一種款式,並指明長子、二子、五子的胸前圖案為麥穗形,與其他的十三套胸前的牡丹形圖案不同。

袁克定見了父親這個批示,心裡冷了好長時間。無疑,在父親的心目中,儲君的候選人有三個,聯繫到父親常說自己是六根不全的殘廢人,袁克定猜想未來皇位的繼承人很可能是二弟克文、五弟克權兩人中的一個。想到這裡,袁克定不覺對這兩個庶弟仇恨起來:自己辛辛苦苦謀來的這座江山,最後竟然落到沒有出一點力的別人手裡,這口氣能咽得下嗎?

袁克定知道,自古以來這樣糊塗的父皇是不少的,李淵不就是一個嗎?要學太原公子就一定要學到底!於是袁克定私自刻下這顆玉印,表示志在必得的決心,並且要在適當的時候向克文、克權攤牌:識相的,自己讓開;若不識相,李建成、李元吉就是榜樣!

「我想不出。」楊度想了一會後搖了搖頭。與這位袁大公子相處幾年了,楊度知道此人鬼點子不少,更加之他身旁有一大群智囊幫他出主意,誰知道會弄出個什麼鬼點子來瞞過他那位精明過人的老子的。

「你看看這個吧!」袁克定得意地從抽屜里拿出幾張報紙來遞給楊度。

「這不就是《順天時報》嗎?」楊度一眼看見了報頭。

「你仔細看看,跟你平時看的《順天時報》有什麼不同。」

有不同?楊度深為奇怪,都是《順天時報》,還能有不同嗎?他細細地看了起來。先看報頭,沒有發覺絲毫不同之處。再看編排式樣、字體,與平日所看的《順天時報》也都一樣。他想起昨天的第一版上有一塊大文章,是陸軍部一個名叫村山五郎的大佐寫的。文章用激烈的言辭,對大隈重信首相暗地支持中國復辟帝制的行徑進行抨擊。正是因為看了這篇文章,才急於要跟袁克定談《順天時報》的事。楊度找到了昨天的報紙,前前後後看了兩三遍,都見不到這篇文章,見到的反而是陸軍部支持首相決策的言論。楊度大為納悶起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有兩份《順天時報》?」

「你說對了,是有兩份。」袁克定笑著對楊度說,「老爺子看的是這份,北京城裡那份他根本看不到。」

「這份報是怎麼來的?」

「我告訴你吧,只是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什麼人面前都不能透露一丁點。」

袁克定對楊度說出了這個秘密。

半個月前的一天,深得袁克定信任的紹興日者郭垣喜氣洋洋地來找袁克定。他一進袁克定的房間,便馬上把門窗都關得嚴嚴的,神秘兮兮地小聲說:「大公子,你一定可以做成皇帝,這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定了!」

「這話怎講?」袁克定一時摸不著頭腦。

「《推背圖》上早就寫明了呀!」郭垣從衣袋裡摸出一本薄薄的發黃的書來,一邊說,一邊翻。「四十三象里說得清清楚楚的。」

《推背圖》是一本在中國民間流傳了很久的書,相傳是唐朝袁天罡、李淳風兩人合編的。一段一段地寫,每段配一個卦名,一個圖像,再加上幾句話。因為有圖像,所以一段也叫做一象。編到第六十象時,李淳風推了推袁天罡的背說「算了吧,不要再編了」,袁天罡就此止住,並給這六十象取個總名叫《推背圖》。據說《推背圖》上的話,在後代都一一得到應驗,因而這本書在民間很有神秘性。

「四十三象是怎麼寫的?」袁克定興緻高昂地看著郭垣一頁一頁地翻。

終於翻到了四十三象。只見上面畫著兩個人,一大一小,像是趕路,又像是逃難。像下有幾句話:君非君,臣非臣,始艱危,終克定。

「克定!」袁克定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書上,又驚又喜。

郭垣神情肅然地說:「袁、李二位千年前所預料的一幕正在當今上演。君非君,指的是,大總統明明是君,卻又不叫皇帝,這就是君非君。同樣的,百官也就臣非臣了。恢複帝制一事,剛開始會遇到一些艱難,最後則整個江山都屬於大公子克定您了!」

袁克定聽後心怦怦跳著:看來這是天意了!他緊緊地抱住郭垣的肩頭,激動地說:「郭先生,大功告成後,我一定重重地酬謝你!」

郭垣說:「大公子有什麼事要我辦,我赴湯蹈火不辭。」

《順天時報》這幾天接連登了幾篇日本朝野反對中國帝制的文章,袁克定正為此事而不安,他深恐父親因此而動搖帝制自為的信心。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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