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籌安會首 七、梁啟超公開宣布:復辟帝制一事,哪怕全國都贊成,我也斷不能贊成

孫毓筠遊說劉師培的事進行得十分順利,幾乎是一拍即合。劉師培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也是個圖實利不重節操的人。他在北京雖有許多頭銜,卻無一實職,著書立說又賣不了幾個錢,經濟上比較拮据。劉師培的老婆愛交際好打扮,花費很大,常抱怨丈夫沒本事,使得她在人前人後無臉面。

劉師培這些年是夠氣沮的了。他十八九歲便投身政治,前前後後弄過不少名堂,先是醉心秘密暗殺,後來又參加革命排滿,再後來又辦社會主義講習所,最後又鼓吹無政府主義,皆一無所成。他與別人共事也難以協調。他與章太炎因為既是革命者又是學問家,原本很好,後來因為章說了他老婆的閑話而兩人鬧翻了。他對孫中山起先很是尊敬,不久又參與倒孫活動,大肆對孫進行人身攻擊。他很早就參加光復會,以後卻又和光復會首領陶成章大鬧彆扭,甚至暗中對陶進行盯梢偵察。到了最後好不容易看準了端方,誰知端方死於非命,自己也冤里冤枉地被關了起來。

有認為負絕世之才,混跡政界十多年,卻一無所得,眼見別人個個高宮厚祿趾高氣揚,劉師培已夠自慚了,經老婆這樣一抱怨二奚落,他更加頹喪。孫毓筠一說起籌安會,劉師培立刻敏銳地意識到這是在為袁世凱做皇帝鳴鑼開道了,而袁的皇帝是一定可以做得成的,到那時新朝建立,論功行賞,至少可以入閣做個實權在握的總長。劉師培滿口答應。他只提一個要求從籌安會開辦費中預支五萬銀元,他要用這筆錢去討好自己漂亮的老婆。孫毓筠說這好辦。劉師培便這樣進了籌安會。

比起劉師培來,李燮和的進入,則讓胡瑛多費了些口舌。

李燮和曾是一個勇敢的革命家和激烈的反袁派。早在十一年前,三十剛出頭的湖南安化人李燮和參加了黃興的華興會。華興會失敗後,李燮和流亡上海,結識了陶成章,參加了光復會。不久李去了日本,在黃興的介紹下加入了同盟會。劉道一等人發動萍瀏醴起義時,李燮和與胡瑛、孫毓筠一樣也回到國內,準備參與這次起義。起義很快失敗了,他輾轉去了南洋。在南洋以教書為業,並在華僑中秘密從事反清活動。在陶成章掀起的倒孫風潮中,光復會南洋支部負責人李燮和也積極配合倒孫。廣州起義中、李燮和捐棄前嫌,熱心為黃興募款,並回國欲參加起義。但起義旋告失敗,他逃回湖南老家。不久武昌起義爆發,受黎元洪之命,他前往江南策劃湘籍軍警起義。

李燮和與上海青幫大頭目陳其美一起發動上海起義。上海光復後,他被推舉為起義軍臨時總司令。他原以為可當上滬軍都督,卻不料此職被陳其美奪去了。李憤而去吳淞,自稱吳淞分府都督,不受陳其美的轄制。那時江蘇一省同時出現五個都督。章太炎建議李去都督號,改稱光復軍總司令,李接受了。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孫中山任命李燮和為光復軍北伐總司令。那時正是南北議和之時,革命黨中無論是同盟會還是光復會的首領們都傾向於擁立袁世凱為推翻清廷後的民國大總統,獨李燮和堅一決反對。他在《時報》上發表一封給孫中山的公開信,指出革命黨不應與北方停戰議和,議和已使革命黨內部出現了爭權奪利的不良現象。此風若蔓延,將有可能使革命黨重蹈洪秀全的覆撤。李燮和還明確指出,從甲午之戰、戊戌維新、義和團運動到,目前的武昌起義,這一段歷史已充分證明袁世凱是一個玩弄權術反覆無常的小人,決不可信任。

然而後來時局的發展完全與他的願望相反,孫中山退位,袁世凱當上了大總統,他的北伐理想也成了一場春夢。總司令當不成了,他再次回湖南。宋教仁血案後,他從湖南來北京參與調停。袁世凱聘請他為總統府高級顧問。

袁之不計前嫌的舉動,使他頗為感動,孫中山的退位使他失望,黃興、李烈鈞的二次革命也使他失望。李燮和比較來比較去,還是認為袁世凱才真正具備干大事的氣概,能夠穩定中國局勢的目前還只有袁一人。

胡瑛對他說起籌安會,準備再推出一個皇帝來,李燮和感到突兀,不想參與。後來想到,若是擁戴袁做皇帝成了功,向袁求個湖南巡撫,整個中國管不了,把家鄉湖南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治理也不錯。有個十年的時間,湖南一定可以治理好。

他把這個想法跟胡瑛說。胡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兄的胃口不算大,當個湖南巡撫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包在我身上!」

但李燮和對袁世凱並不信任,要求袁給他一個十年湘撫的親筆字據。胡瑛覺得為難,告訴楊度。楊度與袁克定商量。袁克定說我來替他寫。於是袁克定給李燮和立了個字據,偷偷地將老子的印章蓋上。李燮和得了這紙保證,放心了。他懷著做十年湘撫的美夢參加了籌安會。

現在是六個人了。孫、胡、李是民主革命的元戎轉而支持帝制,這是有相當號召力的。嚴復是中國第一號西學大師,擁有千千萬萬的崇拜者,他也支持帝制,可見帝制應推行。劉師培的名聲雖不太好,但他的學問大得很,如此大學問家支持帝制,可見帝制是有根據的,這些人袁克定都滿意,但他還想再添一個人。此人便是袁大公子一向崇敬的梁啟超。

梁啟超的才氣、學問、識見、資歷自然是不用說了,除這些之外,他現在還是進步黨的領袖,擁有一個實力很大的政黨。若梁啟超也支持帝制,那這個帝制是絕對無疑可以在中國恢複了。袁克定跟楊度商定後親自給梁啟超發出一封請柬:定於七月七日乞巧之夜在小湯山宴請文化界名流,懇請任公大駕光臨,並有專車接送。

梁啟超一向不大與袁克定往來。在他看來這位大公子並無真才實學,卻又熱衷政事,他心裡有點瞧不起。但袁克定的特殊身份,又使得同樣熱衷於政事的梁啟超不敢得罪。何況這次大公子出面是邀請名士飲酒談風月,他怎好不去?

傍晚時分,德國小轎車載著梁啟超來到小湯山,楊度出來迎接。自從袁世凱向楊度頒賜「曠代逸才」匾額後,梁啟超更看出了楊度與袁家的關係。此時此地見到楊度,他並不覺得意外。剛進客廳,袁克定便出來熱情地打招呼,大家坐下喝茶聊天。一會兒,一個服飾鮮美貌如倩女的男僕出來,請大家入席。梁啟超有點納悶:其他人呢?他們怎麼不出來見個面打個招呼呢?來到後花園,只見花木叢中有一張圓桌,桌上已擺滿了各種杯盤菜肴,桌邊有三張高背紅木靠椅。袁克定客氣地請梁啟超入座。

梁啟超奇怪地問:「其他人呢?」

袁克定笑道:「沒有其他人了,我只邀請你和皙子兩人。」

梁啟超想:皙子如今已成了袁家的人了,這麼說來,他今夜就只邀請我一人了。這位芸台公子請我來做什麼呢?

袁克定舉起一酒杯說:「今夜是七月七日,傳統的乞巧日。月色明媚,風清氣朗,二位都是當今的大才子,大忙人,平時難得有空,今夜我做個東請二位來小湯山休憩片刻,談談天,敘敘舊,也是一番人生美好的情趣。來,我們先幹了這杯,再慢慢地邊喝邊聊。」

大家都一口喝了杯中的酒。

梁啟超笑道:「大公子如此雅興,真令人高興。你的小湯山別墅我還是第一次來,樓閣如此精美,花園如此清幽,又配上這月色佳肴,今宵可謂良辰美景俱全。」

楊度說:「我與卓如有兩次難忘的飲酒,一次是戊戌年在長沙,一次是癸卯年在橫濱。」

梁啟超說:「是呀,提起來彷彿如在昨天,卻都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歲月過得真快呀!」

袁克定說:「二位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了,但願今夜是你們之間第三次難忘的飲酒。」

「只有在一起飲酒談話,才最令人難忘。」梁啟超說,「怪不得李白說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三人都笑起來。

楊度說:「我們前兩次飲酒,蔡松坡都在場。這次芸台兄不知道,不然今夜也請他一道來就好了。」

袁克定說:「是呀,我可是不知道蔡松坡與你們二位還有這麼一段情誼。不然的話,今天非把他請來不可。」

「松坡不善飲。」梁啟超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了什麼,略停片刻一後說,「何況這些日子他心情不好,說不定請他,他也可能不來。」

「他遇到什麼事了?」袁、楊一齊問。

「他們夫妻吵架了。」

袁克定說:「據說蔡夫人最是賢惠,她怎麼會跟松坡吵架?」

「不但夫妻吵架,連母子都鬧翻了。老夫人站在媳婦一邊,指責兒子的不對。」

「這是為什麼?」楊度放下了筷子,好奇地問。

「哎,這是松坡自己不檢點。」梁啟超以師長的口氣說,「松坡過去一向持身甚嚴,不料進京後被一班子闊少帶壞了,最近常常去八大胡同,說是給雲吉班一個名叫小風仙的迷住了。」

小鳳仙交上了蔡鍔,怎麼沒聽富金說起過?楊度在心裡說。

「哦,這真是新鮮事,想不到松坡這小子外表正正經經的,骨子裡也懂風流。」袁克定樂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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