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籌安會首 一、日本公使夜進居仁堂

就在蔡鍔、王闓運進京後不久,歐洲爆發了一場長達四年對世界影響極為深巨的戰爭,歷史學家們把它稱之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交戰的一方為德國和奧匈帝國所組成的同盟國,另一方為俄國、法國、英國所組成的協約國。

戰爭爆發後,袁世凱既不想得罪他所祟拜的德國威廉二世皇帝,也不想得罪世界第一強國英國和他的多年好友朱爾典公使,他宣布中華民國政府對歐戰保持中立態度。日本政府看準了西方列強正在歐洲打內仗無暇顧及亞洲的大好時機,決定趁火打劫,排斥西方各國,將中國作為自己獨佔的殖民地。

這年秋天,日本出動海陸兩萬多兵力,加上少數英軍,組成英日聯軍,宣布對德作戰。這支聯軍不去德國,也不去歐洲其他國家,卻向侵佔中國膠州灣的德軍進攻。兩個月後,日軍攻下青島,俘虜德軍二千多人,德國總督華德克被押到東京本願寺監禁,將德國強佔十七年的青島據為己有,並將整個山東當作日本的國土。在日本軍國主義政府的計畫中,這只是第一步,他們將藉此步步進逼,最後達到吞併整個中國的目的。

日本公使日置益探聽到袁克定的政治秘密,向首相大隈重信作了報告。大隈指示公使,必須充分利用這個機會為大日本帝國立下蓋世功勛。日置益通過私人渠道向袁克定透露:中國應當有皇帝,就如同日本應當有天皇一樣,若中國恢複帝制,日本一定支持。

袁克定獲得這個消息後異常興奮,託人轉告日置益,過些時候將約他面見大總統。

幾個月來,袁克定為他的宏大的理想付諸實現做了許多努力,也收到了不少實效。除楊度外,他在自己的身邊聚集了一大批智囊人物。他們或為他出謀畫策,或為他製造帝制輿論,或為他籌集資金。在各省,他也得到了一些行政長官的支持。尤其重要的是在軍界拉攏了一批實力人物,如湖南將軍湯薌銘、陝西將軍陸建章、山西將軍閻錫山、奉天師長張作霖都表示堅決效忠袁大公子。

趁著袁世凱多次對段祺瑞、馮國璋等人託大和一大批北洋舊將領的暮氣惱怒的時機,袁克定在智囊團的幫助下,及時提出了建立模範團的建議,袁世凱立予接受。袁世凱也想藉此給兒子培植一批勢力,便有意安排袁克定做模範團的團長。當他徵求段祺瑞的意見時,段一口否定,弄得他下不了台,只得自己兼任,調赤峰鎮守使陳光遠為副團長,命王士珍、袁克定為辦事員。此事令袁克定對段祺瑞又增一分恨意。

袁世凱當然是掛個名,陳光遠、王士珍也知趣,基本上不插手,模範團實際上成了袁克定手中的軍隊。袁克定有意撇開由段祺瑞控制的天津武備學堂,而從保定軍官學校和陸軍速成學校的畢業生中挑選優秀者為模範團的軍官,又從北洋軍各師中抽調一批中下級軍官充任模範團的軍官和士兵。全體官兵入團的第一天對著袁世凱的畫像宣誓:「服從命令,盡忠報國,誠意衛民,尊敬長上,不惜性命,言行信實,習勤耐勞,不入黨會。」

袁克定計畫辦五期。每期半年畢業,畢業時每人贈軍刀一把,再提升一級回到原部隊。一期一千人,五期則訓練了五千人,可以配備十個師的各級軍官。袁克定盤算著:這樣自己手裡就掌握了十個師的兵力,那時就是真正的李世民了。當然,要做李世民,最關鍵的一步還是要父親先做李淵。在幾次閑談中,袁克定有意把帝制自為的意圖透露出來,袁世凱對此明顯地表現出很大的興趣。不過,善於揣摸父親心思的袁克定也從中看出,他父親尚有兩個顧慮:一是怕外國列強不贊成,二是怕國內反對。現在亞洲的第一大強國、與中國關係最密切的日本帝國表示支持中國恢複帝制,這對消除第一個顧慮是大為有利的。

這天晚上,袁克定陪著日本公使日置益進了中南海居仁堂。

日置益五十歲出頭,瘦瘦小小,干尖的鼻子下蓄著一團仁丹鬍子,時常快速轉動的兩隻小眼睛上罩著一副金絲玳瑁鏡片。這個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法科的高材生是一個語言天才,他精通英語、德語、法語,又從小受家庭的熏陶,不僅漢語流利,且對漢學頗有研究。他的這個才能很快得到了政府的賞識,派往智利、阿根廷等國出任使節。庚子年他來到北京,任日本駐華使館頭等參贊。他參贊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八國聯軍鎮壓義和團。日置益在中國一住便是十四年,熟悉中國國情,且與袁世凱打過多次交道,對這位清朝的權臣、民國的總統也甚為了解。

「你好,公使先生!」袁世凱邁進會客室,沖著日置益伸出了手。因為德日之間正處於敵國狀態,故袁世凱脫掉了平日常穿的德式軍便服,換上了黑色中式長袍。

「晚安,大總統先生!」著一身淺灰西服,系一條藍地白紋領帶的日置益迅速站起,先是兩手垂直,深彎下腰鞠躬,然後再伸出右手來,與袁世凱握著。在煤球似的中國大總統面前,日本公使活像一支進口捲煙。

「請坐,請坐!」袁世凱笑容可掬地指了指沙發,親自從茶几上的小鐵盒裡抽出一支雪茄來,請日置益抽。日置益禮貌地謝絕了。袁世凱轉過臉對站在一旁的兒子說:「克定,你親自去給公使先生泡一杯好茶來。」

「不敢,不敢。」日置益臉上露出一種謙和的職業笑容。「大總統忙了一天,我又來打擾,實在對不起。」

「哪裡,哪裡。」袁世凱自個兒抽起雪茄來。「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很高興見到你。今晚我們是朋友之間的閑談,用貴國的話來說,與朋友聊天是最好的休息。」

日置益笑著說:「對,對,能與大總統隨便聊天,這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情。」

「公使先生來中國已經十多年了吧。」袁世凱吐出一口煙,隨口拉開了話匣子。

「整整十四年了。」日置益眨了眨眼睛回憶。「我來貴國的時候,正遇上義和拳鬧事。那時大總統正在山東做巡撫,你堅決鎮壓鬧事暴徒的魄力至今仍令鄙人敬佩。」

「義和拳是愚民,愚民弄出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出來不足奇怪,奇怪的是當年老佛爺的身邊竟然有一班輔國大臣也相信,真是荒唐!」袁世凱擺出一副先知先覺的神態來。「我多次奏請老佛爺,對拳匪只宜鎮壓,不能縱容。我在山東對他們就決不留情,所以山東沒有亂。」

日置益忙恭維:「我還記得李鴻章先生當年有一道奏摺,說那時的情形是幽燕雲擾而齊魯風澄,對山東社會秩序的平靜大加稱讚。正因為此,第二年李先生去世前夕上疏給朝廷,說環顧天下人物,無出大總統之右者,建議大總統繼他為直隸總督。李先生是慧眼識英雄,自他之後,清朝的天下實賴大總統支撐。」

袁世凱聽了心裡很高興,嘴上卻謙虛地說:「公使言重了。張香帥德高望重,他才是國家的支柱。」

「當然,張之洞先生也是貴國的干城,只不過他那時年歲已大,又多病,心有餘而力不足,國家的重擔實際上都壓在大總統您一人的身上。」日置益見火候已到,便有意將話題引入已定的軌道。「鄙人有幸當貴國鼎革之際一直住在北京,親眼目睹了這場大變動。這三四年來,鄙人既慶賀貴國經過一番大亂後,終於認定了大總統是國家的領袖,各黨各派都一致擁戴大總統,但鄙人冷靜地觀察了許多年,又為貴國的前途深為擔憂。」

袁世凱取下口裡的雪茄,認真地問:「公使先生,你擔憂什麼?」

「我擔優貴國的禍亂並未止息。」日置益望著袁世凱,以十分誠懇的態度說,「大總統年富力強,在位之時還很長,本不應言身後事。但我們是老朋友了,就不必忌諱這些,這一天總會有的,何況大總統身為國家之主,討論這件事,更不是對大總統本人的不敬,而是對國家負責。」

袁世凱坦然笑道:「我不忌諱這件事,你就放心明說吧!」

「大總統不愧為真英雄!」日置益習慣地扶了扶眼鏡,神態嚴肅地說,「這個禍亂的根源恰恰就是目前貴國所實行的總統制。儘管已明文規定應從大總統所書寫的三人中選出繼任者,但這是不可靠的。」

日置益說的是剛公布的經過修訂的大總統選舉法。新選舉法的主要內容有:大總統任期十年,可連選連任。選舉之前,大總統推薦三名候選人,書於嘉禾金簡,鈐蓋國璽,藏之於金匱石室,開金匱之鑰匙由大總統掌管,開石室的鑰匙由大總統、參政院長、國務卿分執其一。袁世凱認為這個辦法是可行的,它可確保選出的繼任者必是自己所定的人。他甚至還想過,可以把三個候選人都寫上他的兒子的名字,比如說寫上袁克定、袁克文、袁克良,那麼無論誰當選,都是他的兒子做總統。日本公使卻說出了不同的意見來。他很重視這位外國人眼中的不同看法。

「請公使先生說得詳細些。」袁世凱顯得謙和可親。

「大總統先生,執掌金匱石室鑰匙者除總統外尚有參政院長與國務卿,倘若他們在總統死後於嘉禾金簡上做點手腳,不就很輕易地將繼任者的名字改變了嗎?」

一句話使袁世凱猛醒過來。是的,人死之後的事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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