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拍即合 七、楊度和梁啟超都把寶押在蔡鍔身上

兵馬司衚衕里有一座寬大的四合院,這是大公子袁克定在城內的別墅。袁克定的住宅在中南海內,他的一妻二妾帶著子女常年住在那裡。於氏夫人因為年輕時就失寵於丈夫,除克定外再無生育,因而克定和克定的子女便成了她的心肝寶貝,她一生的希望就寄托在克定身上。無論在哪裡,她總是跟克定一家住一起。因為愛之太深,也便關心過分,兒子做什麼事她都要過問。克定很煩,便乾脆將兵馬司衚衕當作家,常常三五天不回中南海。寬大的四合院里,他照樣豢養一批伶童,但往來更多的仍是他事業上的朋友。

夜很深了,楊度急急地敲開兵馬司別墅的門。袁克定剛寬衣睡覺,知楊度這麼晚來,必有急事,忙將楊度喚進卧室。

楊度將夏壽田透露的情況告訴袁克定。還沒等楊度說完,他便激動地插話:「段歪鼻子太可惡,早就該撤職了!」

接著,楊度又將袁世凱與徐世昌所議到的幾個人名提了出來。

袁克定說:「陸建章本是和馮國璋、段祺瑞一氣的北洋舊人,用他來改造北洋,那不可能。閻錫山這個人,聽說一身土氣,地方觀念很重。譚延闓去年鬧過獨立,不可靠。倒是蔡鍔可以考慮。他也是湖南人,你跟他有交往嗎?」

袁克定和自己的想法一致,這使楊度很高興,遂將與蔡鍔的多年交往簡略地說了一遍。袁克定聽了,拍著楊度的肩膀說:「皙子,你與蔡鍔有如此交情,還說什麼?就這樣定了,我們共同設法,促使老爺子調蔡鍔進京。」

從第二天起,袁克定就在等待時機向父親進言。恰好這一天袁世凱召集例會,段祺瑞又沒出席。中飯時,袁世凱又氣得將段說了幾句,侍立在一旁的袁克定忙插話:「段芝泉恃功而驕,帶了一個壞頭,若各部總長都像他那樣,總統府就沒威信了。他既然長期生病,父親何不幹脆叫他辭職,安心養病算了。」

這話說到袁世凱的心坎里去了:若不對段祺瑞加以懲處,總統的威信何在?他問兒子:「你看誰可以接陸軍總長這個職務?」

「雲南都督蔡鍔。」袁克定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對他熟悉?」袁世凱放下筷子,認真地問。

「兒子至今未見過蔡都督的面,只是聽許多人都說他很能幹。」袁克定彎腰稟答,「據說他二十二歲便在日本士官學校以第二名的成績畢業,與蔣百里、張孝准並稱士宮三傑。回國後歷任江西、湖南軍事學堂教官,後任廣西新軍總參謀官、陸軍小學總辦,混成協統,訓練軍隊很有一套,廣西巡撫張鳴岐、雲貴總督李經羲都很器重他。又聽說蔡都督事事以身作則,嚴於律己,不扣軍響,不圖享受,在西南新軍中很有威望。」

袁克定把早已準備好的一段話對父親敘說了一遍。

其實,袁克定說的這些,袁世凱大都知道。不過,袁克定這番話還是有作用的,因為他從兒子的口中獲知京師有許多人都在稱頌這個遠在西南的年輕都督。一個人能有如此口碑不容易,但蔡鍔還不是袁世凱心中最合適的人選。這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是去年寧贛之役時,有人揭發蔡鍔與宣布獨立的重慶方面有暗通款曲的嫌疑。二是蔡鍔為梁啟超的學生。袁世凱對梁表面籠絡,內心一直深懷戒備。在他看來梁蔡師生二人一文一武,倘若結合起來,就有可能成為一股動搖國本的力量。必須對蔡鍔再做一番了解。

「克定,蔡鍔這個人,你只是聽別人說起,自己到底未見過本人。還有哪個很值得信任的人了解他嗎?」

「有哇。」袁克定馬上回答,「楊皙子與蔡鍔同是湖南人,與蔡有十多年的交情,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父親不妨問問他。」

「好吧,」袁世凱抹了抹嘴巴。「下午,叫楊度來一趟。」

下午二時,袁世凱準時結束午睡起床,然後拿起鑲有鐵托的藤手杖,從二樓下到一樓辦公室。一路上手杖點在樓板上,發出「篤篤」的響聲。樓下的人知道總統下樓了,全都屏息垂手侍立。下到最後一級樓梯,他似咳非咳地「哦」了一聲。這是他的習慣,意在告訴大家,他要進辦公室了。夏壽田趕緊過來打開辦公室的門,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即進門,而是問:「皙子來了嗎?」

「他早已在會客室里恭候了。」夏壽田恭敬地回答。

袁世凱轉身朝會客室走去。

「大總統!」當袁世凱矮壯而筆挺的身軀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楊度立即起身迎接。

「皙子你來了,坐吧!」

袁世凱招呼楊度坐下後,自己也在對面沙發上坐下。剛落座,一個年輕的內史進來,給他端上一小杯乳白色糊汁,同時給楊度遞來一杯清茶。自做總統後,袁世凱每天上班時照例要喝一杯這樣的糊汁。這是按宮中一個老御醫開的方子,用鹿茸、人蔘、虎鞭、蜂蜜等補藥熬成的。就靠著一天兩小杯糊汁,他外應繁雜國事,內應列房嬌姬,始終保持旺盛的精力。「好久不見了,近來還好嗎?」

「托總統洪福,近來一切都好。」楊度說的是實話。這兩年多來他自認對袁世凱有功,但頻遭冷遇,心裡總不太舒暢。自從與袁克定小湯山會談以來,他才真正看到了光明的前途。夏壽田的被重用和蔡鍔的即將進京掌重權,更給他以初戰告捷的喜悅。

「好,好。」袁世凱的關心顯然只是一個形式,他並不多問下去,隨即轉入正題。「今天請你來,是想問問你,雲南都督蔡鍔這人如何,據說你是他多年的朋友。」

對於袁世凱這種不多說客套話,總是單刀直入的談話作風,楊度是熟悉的,他也不轉彎抹角:「回稟總統,我是在戊戌年春於長沙時務學堂里初次認識蔡鍔的。那時他才十六歲,但已經做了三年秀才。聽說蔡鍔出身貧寒的農家,自小天資過人,胸有大志,最能吃苦。他進時務學堂,是一個人徒步從邵陽老家走到長沙的,在學堂里年紀最小,但成績最好。」

袁世凱認真地聽著。「出身貧寒的農家」這句話引起了他很大的興趣,他知道這種人對格外之恩比較容易接受。

「後來蔡鍔到了日本學軍事,我那時也在東京,與他有過交往,舍弟與他關係也很好。」楊度知袁世凱對梁啟超有戒備,有意不提蔡去日本是為著投奔梁的原故。「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多數較為放蕩,但蔡鍔與他們大不相同。他從不進酒樓歌廳,也不與任何女人往來,一心一意學習日本的軍事,因而成績非常優秀。畢業時,士官學校有意留下他,但他執意要回國報效。」

袁世凱習慣地摸著鬍鬚。他的鬍鬚原來蓄的是八字式,自從克定從德國回來後,他便模仿德皇威廉二世的樣子改蓄牛角式,即兩端尾部向上翹,如水牛之角。袁的須式改變引起連鎖反應,官場上下紛紛蓄起牛角式鬍鬚來。官場的愛好又影響社會的風尚。一時間,京師男子漢,幾乎人人嘴上都長起兩隻小牛角來。袁世凱心裡在尋思:這樣一心一意為事業的人真難得,但他不圖享受不貪女色,拿什麼東西來套住他呢?

「蔡鍔回國後,他的軍事才能很快就受到了各方的重視。」

「皙子,據說蔡鍔是梁啟超的得意學生,是這樣的嗎?」

「蔡鍔在長沙時務學堂讀書時,梁啟超教過他的書,梁對他是很欣賞的。不過在日本時,我並未見過他們之間有特別親密的關係。」

時務學堂里的師生關係是無法迴避的,只得實說,至於在日本的情況,楊度料想袁世凱也不清楚,他一句話將梁蔡之間親密的交往給抹掉了。

「梁啟超這個人始終不肯和我們同心,蔡鍔是他的學生,假若我把蔡調進京來委以重任,你看蔡能為我們所用嗎?」

「大總統,這點您請放心。」楊度堅定地說,「師生之誼只是一段時期的,並非牢不可破。當年梁啟超與其師康有為的關係,可以說是古今少有,但後來因為信仰不同,幾如水火,這是盡人皆知的事。蔡梁之間只是一般的師生關係,並無深交。何況蔡出身貧寒,出身貧寒的人都知感恩。倘若大總統對他予以格外恩寵,蔡鍔一定會感恩戴德,樂為大總統所驅馳。」

楊度這個康梁先合後分的例子舉得很好,大大消除了袁世凱對蔡鍔的疑慮。至於去年的事,是不能也不應該詢之於楊度的,且無真憑實據,暫擱下,先把他調到北京來,考察一段時期,可用則用,不可用則以一虛職把他拴在身邊,豈不比虎在深山更好!

袁世凱就這樣決定了。

蔡鍔即將進京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梁啟超的耳中。

去年秋天,熊希齡組閣,梁啟超入閣做了司法總長。入閣之初,他還存著一番志向,試圖制定一個司法制度,將從未有過嚴格法律意義的中國司法引入正途。但很快他就失望了。熊希齡並不是有作為的政治家,袁世凱更無意於各項建設。對大總統來說,當務之急乃是如何鞏固政權,用強力將反對派壓下去。熊希齡辭職後,他也辭職了,袁世凱改任他為幣制局總裁。這更是一個有名無實的職務,不過月支五百大洋而已。

進步黨成立,梁啟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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