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來 三、徐世昌來到袁府,為把兄弟畫策渡難關

第二天早朝時,世續向闔朝文武大臣宣讀召溥儀進宮、授載灃為攝政王的聖旨。一股濃重的陰影罩在大家的心頭:皇上一定是生命垂危了!

清朝從康熙晚年開始傳下一道規矩:不預立太子。當皇帝處於彌留之際,從皇帝身上掏出遺囑,並開啟藏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的金匱,將金匱所貯藏的繼位人名與遺囑一起對照,無誤後當眾宣布。光緒皇帝無子,現在將溥儀接進宮,又授其父為攝政王,無疑溥儀就是大阿哥,無疑皇上也到了彌留之際。

大家都心頭沉重,有一個人除沉重外,比眾人還多一番恐慌,他就是袁世凱。聽了這兩道聖旨後,他第一個意念就是:怎麼能和大家同一個時刻聽到?事前怎麼能不知一點內情?袁世凱當然知道,自從雍正朝設立軍機處後,軍機處就成了國事的最高決策機構,軍機大臣就是國家的當政者。國家大事,沒有一件不是和軍機大臣商量的。立大阿哥這樣的頭等大事,他,一個軍機大臣,居然事先一無所聞,事後與普通大臣一樣,由宣召而得知,豈非咄咄怪事!眼下朝廷的權力將移交到載灃的手裡,聯繫到社會上廣為流傳的戊戌年告密案,這不明擺著是載灃在有意排斥嗎?老佛爺還沒有死,他們便動手了;老佛爺一旦山陵崩,那刀不就會架到脖子上了嗎?袁世凱想到這裡,不覺周身涼透了。他獃獃地坐在書房裡,望著牆壁上懸掛的那副「清也吾所望,貧者士之常」的聯語出神。這是生父袁保中特為他而書寫的。大富大貴、紅得發紫的袁世凱,此刻似乎從這副聯語中領悟到了平時不曾想到的深遠含義。

「爹。」不知什麼時候,袁克定進來了,對父親說,「梁士詒昨夜告訴我一件事。」

「啥事?」袁世凱警覺地問。

「城裡這兩天都在說,爹要擁立振大爺繼位。」

「混蛋!」袁世凱重重地拍了一下案桌。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沒有參與立嗣的大事,一定是這個謠傳刺激了老佛爺。他氣得嚷道:「這些爛嘴爛舌的傢伙,非千刀萬剮不可!」

「爹,聽說召醇王府的溥儀進宮了,那未來的皇上不就是他嗎?」袁克定悄悄地問。他知道,今早發生的事,與昨夜聽到的流傳,對父親一是多麼不利。他特為來向父親獻一條解救之計。見父親黑著臉不做聲,他小心翼翼地說,「兒子剛剛路過什剎海,見醇王府門前車水馬龍,冠蓋如雲,賀喜的人填滿了王府門前的幾條衚衕。兒子想,爹和攝政王同為軍機大臣,是不是也去一趟醇王府呢?」

去醇王府,借道賀為名,與載灃好好地暢談一番,向他解釋清楚,當年置皇上於很不利的政變案,根本不是自己向老佛爺告的密。對他說明白,自從楊翠喜事件發生後,自己對載振的看法大變,載振根本不是做大梁的料子,這兩天京師里的謠傳純屬無稽之談。說得投機時,再給載灃塞張百萬兩銀票。不要說兒子即將當皇帝,老子就不愁沒銀子了,老佛爺富有四海,但她的開支仍由內務府安排,她也常常愁銀子不夠開銷,指望臣工們給她送禮,何況還沒掌實權的年紀輕輕的醇王爺!對,一貫相信錢能通神而且將此道運用得十分圓熟的袁世凱,決定接受兒子的意見去試一試。

「好,你去準備下,我過會兒就去。」

「是。」袁克定見自己的主意被父親採納,心中得意,他轉身出門。

兒子剛出門,袁世凱轉念又想,萬一載灃那小子新惡舊怨交織一起,加之今日的無上權勢,擺起臭款來拒不相見,那豈不太失面子了,不如讓克定先去試探下。他把兒子叫進來吩咐道:「你先去醇王府遞個片子,見到攝政王后當面告訴他我晚上去拜會。」

「也好。」袁克定十分機靈,他立時明白了父親的用心。

袁克定帶上一個書童,興沖沖地趕到醇王府。這裡仍然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比起半個時辰前來似乎還要熱鬧了。袁大公子親自來到王府門前,在門房頭目的手裡塞了一張百兩銀票,請他快點進去通報。

門房頭目見袁大公子出手如此闊綽,早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線,忙給他倒茶遞煙。安排好後,自己親自進府察告。

袁克定蹺起二郎腿坐在門房裡,見那些郎中、員外郎等中級以下的官員們都被拒之門外,尚書、侍郎等高級官員也只是進去之後不過幾分鐘光景便出來了。攔在門外的人面孔沮喪,參謁出來的人則趾高氣揚。袁克定看著這一幅趨炎附勢圖,心裡罵道:「哪一天,我也要叫你們這些奴才們到我袁府門口來表演表演!」

袁克定正在得意時,不料門房臉色尷尬地對他說:「袁大公子,實在對不起得很,王爺他太累了,傳令說免了。」

袁克定沒想到,載灃居然不見他。作為一個普通的農工商右丞,位在侍郎之下郎中之上,處在今天這樣的時候,原在可見可不見之間。但是他,軍機大臣袁世凱的大公子,載灃不見,顯然是拒絕了袁世凱的討好。

「袁大公子,這會子王爺的確忙得不得了,趕明兒個人少一點再來吧。那時王爺再忙,也不能怠慢了袁大公子您呀!」接了袁克定一百兩銀子,門房頭謙卑地哈著腰,編了幾句話來安慰著。

袁克定只得怏怏起身,回家後向父親說明。醇王府的拒絕,使袁世凱心中更添三分不安。就在他苦無對策的時候,天崩地裂的事情發生了,而且來得異常突然,異常離奇。

第二天傍晚掌燈的時候,從宮內傳出噩耗:在位三十四年、年僅三十八歲的光緒皇帝駕崩瀛台涵元殿。所有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一律縞素戚容,跪在乾清門外,恭聽慈禧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儲貳,曾於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大行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祧穆宗毅皇帝為嗣。現在大行皇帝龍馭上賓,亦未有儲貳,不得已以攝政王載灃之子溥儀著入承繼穆宗毅皇帝為嗣,併兼承大行皇帝之祧。現承時事多艱,嗣皇帝尚在沖齡,正宜專心典學,著攝政王為監國,所有軍國政事,悉案承予之訓示,裁度施行,侯嗣皇帝年歲漸長,學業有成,再由嗣皇帝親裁政事。」

文武大臣們跪在蕭瑟秋風中聆聽聖旨,心中莫不滿腹哀思。都說皇帝至高無上,主宰一切,而這位光緒爺載湉,卻是一個令人憐憫的帝王。

他四歲進宮,便在所謂的親爸爸慈禧太后的嚴厲管束下,在大內後宮那一塊窄狹的天地里請安、讀書、吃飯、睡覺,既無父母的親情疼愛,又無兄弟姐妹的手足嬉樂,那一種刻板、單調、冷漠、乏趣的環境養成他內向、孤僻、抑鬱、懦弱的性格。長大成人後,又迫於慈禧的淫威,立一個他並不愛的女子為皇后,自己喜愛的妃子卻不能親近,到頭來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慈禧推下井去淹死。親政沒有幾年,又逢戊戌政變。從此便囚禁瀛台,失去自由達十年之久。他自嘆不如漢獻帝。其實這樣的帝王,人生的樂趣,簡直不如一個鄉野的牧童,一個雲遊四方的流浪漢。許多大臣們想到這一點,莫不為他們的大行皇帝流下真情的淚水,憐恤他短暫的悲慘的一生。更有年老的王公們,想起從咸豐十一年來,四十七年里,親眼看見了三個沖齡登基的天子,兩個無兒無女壽不及中人的大行皇帝,他們從心裡哀嘆大清國運的多災多難。然而,他們萬沒料到,還不到一個對時,近半個世紀來一直支撐著朝政、七十四歲高齡的慈禧太后崩於儀鶯殿。

兩天內連喪兩宮,不僅清朝立國二百六十年來絕無僅有,在整個中國封建帝王史上也鮮有先例。一時間紫禁城裡白雪鋪地哀樂震天,一切國事幾乎停辦。上自軍機處,下到國子監,京中各衙門的大小官員都投入了空前未有的國喪之中。京師街頭巷尾、酒肆茶樓,各種說法都在私下裡流傳。大家都對這件事感到奇怪:年輕的皇上前腳剛走,年邁的太后便後腳跟上,閻王爺怎麼安排得這樣巧?有一種傳得比較廣的說法,說是慈禧病重,袁世凱害怕慈禧死後光緒帝掌權,於己不利,於是向太后進讒言:皇上知太后病重有喜色,並對身邊的太監說出頭之日到了。太后聽到後大怒,說我不能先他而死。二十一日這天,慈禧自知死期已至,命太監給光緒皇帝進毒藥。光緒帝吃了毒藥後立即死去,當天晚上托噩夢向太后索命。慈禧驚嚇,第二天就死了。

這個傳說通過袁克定傳入袁世凱耳中,真令他有口難辯。他十分清楚,這無疑是在他的背上又捅了一刀子,前途對於他來說,真箇是險之又險!

內宮裡擺著兩具梓宮。乾清宮裡擺的是光緒帝的,皇極殿里擺的是慈禧太后的。從二品以上的大員們輪流日夜在兩處守靈。

這些天里,袁世凱每一見到載灃時便有些害怕。載灃陰沉著臉,兩隻眼睛冷冷的,似乎含著兇惡的殺氣。他知道大禍不遠了。但是他,一個從小便不安本分敢於闖蕩江湖的將門之後,一個青年時代便出生入死立功異域的驍將,一個這些年來訓練北洋六鎮並有意在其間培植親信安插死黨藏有遠圖的梟雄,怎肯束手就戮,眼睜睜地看著死之來臨?他要與監國攝政王做一番較量。

他苦苦地思索著,煩惱、焦躁夾雜著幾分恐懼,使他終日心神不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