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來 一、大喜之夜,楊度和亦竹雙雙來到靜竹的房裡

八月十五日這一天,天上月圓,地上人圓,在家家團聚的中秋之夜,楊度與亦竹在槐安衚衕舉行了隆重熱鬧的婚禮。袁克定帶著三弟四弟五弟、勞乃宣率領憲政館一批同僚、夏壽田夫婦以及十幾個湘籍京官都前來祝賀。龍鳳燭光下,望著妝扮得如同天仙般的亦竹,楊度心裡充滿著無限愛意,同時也愈加感激靜竹為他所做出的犧牲。他知道,作為一個女人,靜竹為她自己的選擇付出的代價是多麼的巨大,尤其是她——一個苦苦等待情人十年之久的女人,其代價更不是人世間任何東西可以比擬的。客人們都散去後,楊度和亦竹雙雙來到西廂房靜竹的房間。

幾個月來,楊度延請京師良醫為靜竹治病。經過精心的治療,靜竹的病情有所好轉,但仍不能起床。上午,在別人為亦竹盛妝艷抹的時候,她掙扎著自己坐了起來,背靠著牆壁,梳了一個鵲尾頭,選了一支粉紅色松花玉替插上,又換了一件大紅底綉著飛蝶戀花圖案的上衣。梳妝好後想了想,又拿起剪刀,找來一張金黃色的彩紙,剪了一個大大的「囍」字。中午何三爺送飯來時,她請何三爺把這個「囍」字貼在窗欞上。

當隔壁房間里充溢著歡歌笑聲的時候,靜竹獨自躺在床上,望著窗權上的「囍」字,心中百感交集。她默默地為楊度、亦竹祝福,同時也為自己的薄命而深深嘆息。她為當年在風塵中結識了一名真正的男子而慶幸,又渴望自己能早日恢複健康,與楊度、亦竹一起共享生活的樂趣。她企盼楊度今後能成為一品大員,她和亦竹都能得到皇上的封誥,又有點擔心楊度顯貴後會看不起畢竟是出自青樓的她們姐妹,或是再納妾討小,分去了對她們的感情。

靜竹就這樣獨自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竟然想得心思沉重淚水涔涔起來。

「靜姐,你哭了?」楊度和亦竹一道進門的時候,亦竹一眼就看到掛在靜竹臉上的淚珠。

「不,不,我這是高興!」靜竹顯得有點慌亂,她忙拿起枕邊的手絹,掙扎著要坐起,一邊說,「我恭賀你們大喜!」

「靜姐,你快躺好!」亦竹趕緊走過去,將手絹從靜竹手裡拿過來,坐在床沿上,替她輕輕地揩去淚水。

「客人們都走了?」

「都走了!」楊度答道,順手拖過一把椅子坐下,真摯而動情地說,「靜竹,今天是我和亦竹的大喜日子。有這麼一天,完全是出自你的安排。我知道你這樣做是苦了自己而為我好,為亦竹好。今夜,我要當著亦竹,對你說幾句肺腑之言:我今後會好好地愛著亦竹,一生一世護衛著她,讓她一輩子生活得幸福快樂。」

亦竹又喜又羞地低下了頭,將熱得發燙的雙手捂著靜竹冷冷的手。

靜竹忙點頭說:「皙子,我相信你一定會這樣做的,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把亦竹送給你的緣故。女兒家是一朵花,是一根藤,它要靠園丁愛護,要靠大樹做主心骨。當然,美麗的鮮花也會給園丁帶來喜悅,青翠的蔓藤也能使大樹姿態婆娑。亦竹賢惠能幹,她也會給你一生帶來樂趣和溫馨。」

詩一般的語言,「水晶」一般的心,使楊度的熱血衝動起來。他不顧亦竹在一旁,也不顧今天是他們的大喜之夜,他雙手捧起靜竹美麗而帶著憔悴的面頰,從心底里喊道:「靜竹,我愛亦竹,我更愛的是你,不管你病得如何,哪怕是一輩子都起不了床,你在我的心中永遠是美麗的。從十年前江亭初次見面的那一時刻起,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你。這份愛,一直到老到死都不會改變!」

滾燙奔涌的男兒熱血,銅打鐵鑄的男兒心聲,給靜竹無限的感動,無限的滿足,無限的幸福。她,一個苦命的曾陷火坑的弱女子,有一個這樣的男子對她說出這樣一番情深意重的話,她這一生還希求什麼呢?儘管現在她不能與他同床共枕,或許今後永遠也不能與他締結連理枝。但是她,一個雖不幸淪落煙花卻曾經受過詩書熏陶而又鍾愛人生的聰慧女子,比世間許許多多女人更能懂得,床第之樂並不意味著男女真心相愛,超越肉體的心靈深處的愛戀,才真正是人世上男女之間生死不渝的愛情!

熱淚再次從她那雙丹鳳眼裡悄悄流下。她深情地凝望著心上人,說:「別,皙子,我知道你的心。從今天起,亦竹就是你的妻子了,你應該全副心思地愛她。」

亦竹握緊靜竹的手,頗為激動地說:「靜姐,皙子今夜說這番話,我不但不會妒忌,我會更愛他。你常對我說,男人最怕的是朝三驀四,喜新厭舊,最難得的是痴心不改,一往情深。皙子這樣愛你,正是最為難得的男兒情。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愛他!」

「好妹妹,你真是我的親妹妹!」靜竹反握著亦竹的手,十分動情地說。「亦妹,今天是你的大喜,姐祝福你,送你一件小禮物。」

「你送我什麼禮物?」亦竹高興地問。

靜竹彎過手臂,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來。小盒子以火紅色的絲絨裝飾著,顯得精緻華貴。靜竹把它打開,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對淡綠色的玉手鐲。手鐲小巧玲瓏,晶瑩奪目。

靜竹對亦竹說:「你將它對著燭光看看。」

亦竹好奇地拿起手鐲,對著紅光閃爍的蠟燭看著。她驚異地發現:兩隻手鐲裡面似乎都有數不清的小鳥在飛翔。「靜姐,你這是哪來的寶貝?」

「這對手鐲,就是當年潭拓寺里那個暹羅商人送的。」靜竹轉過臉望著楊度說,「那個商人在橫塘院里看上了我。他原先是想帶我在潭拓寺里玩幾天後再贖我出來,然後把我帶回暹羅去做小妾。在遇到你之前我也動過心,乾脆遠走高飛算了。江亭見到你後,我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個商人送我這對玉鐲,說這是用一種名叫飛鳥玉的極為名貴的玉製成的,帶在手上,可以保護手臂不致因跌倒而折斷。也不知這商人說的話是真是假,但玉鐲中有小鳥在飛卻是真的,白天對著太陽看,還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楊度說:「好玉帶在手上,可以防止跌斷骨頭,這話我從小就聽人說過,應是不假。」

亦竹非常喜歡這件禮物,她試著戴在手腕上,剛好合適。她感激地說:「靜姐,這禮物太珍貴了,我哪裡受得起呀!」

「傻妹子,說這話做什麼?姐姐我今後還要依靠你哩!」

「靜姐!」亦竹激動地說,「我的父母早已去世,也沒有一個兄弟姐妹,你就是我的親姐姐,我心甘情願服侍你一輩子。」

靜竹聽了這話,眼淚禁不住又流了出來。

亦竹繼續說:「靜姐,我說句心裡話,皙子本就是你的人,你為了我好,讓我嫁給了他,我很感激你這一片心意。我真心祝願你早日治好病,早日復原,到那時,我把皙子再還給你。」

靜竹笑了起來:「傻妹妹,哪有這個說法!」

「靜姐,我說的是真話。」亦竹急著說,「要麼這樣,到了姐姐康復的時候,我來為姐姐舉辦婚禮,讓皙子再做一次新郎,與姐姐拜堂成親。做大官的人人都三妻四妾,皙子再娶一房也算不了什麼!」

說罷,拿眼睛看著楊度。楊度傻笑著,不做聲,心裡愜意極了。

靜竹真喜歡亦竹這句快語,她不作肯定也不作否定,把話題岔了開去:「亦竹,你說皙子今後會做大官,這話倒是說到正題了。那年在潭拓寺,我就希望皙子今後大有出息。十年了,皙子果然不負我的希望,再到京城來做官了。」

她轉而問楊度:「潭拓寺里那塊拜磚,你託人從老家捎來了嗎?」

「前幾天一位回湘潭省親的老朋友把拜磚捎來了,這幾天忙亂,忘記告訴你了。」

「皙子,你今夜與亦妹辦了大事,以後我對你也沒有別的請求了,我只求你一樁事。」

「什麼事,你只管說,我都做得到。」楊度懇切地說。

「這也不是難事。」靜竹用手將頭髮略為攏了兩下,說,「你把那塊拜磚放到我的房間里,每天不拘什麼時候,你到我的房間里來一趟,坐坐,說說話,再看一眼這塊拜磚,回憶一下你在觀音殿里向菩薩許下的諾言。行嗎?」

「行!」楊度滿口答應。

亦竹問:「皙子當年向菩薩許下了什麼諾言?」

靜竹笑著說:「你問皙子吧,要他再說一遍,看他還記得不?」

「怎麼不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楊度不假思索地說,「當年我是這樣對觀音菩薩許下宏願的:菩薩在上,我楊度今生若不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來,我就不是天地間一個男子漢!」

「皙子,你明白我要你天天來我房間的用意嗎?」靜竹望著楊度,柔和的目光里飽含深情。

「我明白。我不會忘記在菩薩面前說過的話,也不會忘記你的一片期待!」

靜竹滿意地點了點頭,亦竹也興奮地點了點頭。

從第二天起,楊度果然每天都要到靜竹房間里去幾次。那塊拜磚被靜竹恭恭敬敬地供奉在梳妝台的正中。他每次看到那塊拜磚,便似乎增添一份力量。

他開始認真思索九年預備立憲的程序,翻閱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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