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投身袁府 三、兒子的情人轉眼間做了老子的姨太太

離別京師四年多了,再次踏進這座古老的都城時,楊度首先感覺到的是它的使人壓抑的沉悶空氣,不要說跟意氣激昂的東京相比,就是跟上海、武昌、長沙比起來,這裡也彷彿是另一個世界。這情景頗似上天所安排的氣候一樣,此時江南已是一派春草萌發春潮湧動的早春景象,而這裡仍是冰封雪蓋萬物凝固的嚴寒季節。

憲政編查館設在西單曇花衚衕一座廢貝勒的舊宅里。裡面有大大小小四五十間房子,因年久失修,到處可見斷了欞的窗戶,正在結網的蜘蛛,布著綠苔的牆壁,長著雜草的瓦縫。這座百年宅院,已和它當年主人的後代一樣衰微破敗了。

主持憲政編查館的大臣就是出洋考查五大臣之首鎮國公載澤,連同該館的前身政治考察館算起,他上任一年多了,卻沒有到館裡來過一次。偶爾議及館內的事,也只是招集有關人員到他豪華闊綽的府第里去,編查館的大門朝南朝北他都不知道。

這個大門終年由一個姓史的老太監把守著。史太監在家裡排行第七,大家都客氣地叫他史七爺。史七爺六歲凈身進宮,在宮裡做了五十多年的苦役,老了,不能動了,就被打發出來,在龍樹寺住了半年,被人介紹來了編查館。史七爺很忠於職守,尋常人都不能進來,所以館裡更顯得冷清。掛名憲政館的有二十幾個人,絕大部分都是只領傣祿不辦事,常坐在這裡值班的只有七人:編製局正副局長二人,統計局正副局長二人,庶務處採辦一人,圖書處委員一人,譯書處譯員一人。

與楊度同時徵調進京的還有一個人,名叫勞乃宣。此人原是浙江省一個道員,奉命以三品京堂來憲政館任左提調,位在右提調楊度之上。他早進京半個月,楊度進館的第一天與他見了面。他告訴楊度,這裡的一切都未走上正軌,所轄的二局三處的建制都全了,官也封了,就是沒有事辦。楊度問他要不要去拜見載澤,勞說不必了。他進京第一天便急著去見載澤,在大門口候了半天,門房帶口信出來,說國公爺正忙著見客,今天不見了,先歇著吧,下次議事時再見。半個月過去了,一點響動也沒有。勞乃宣對楊度說:「你來了就好了,我對憲政一無所知,你是憲政專家,這裡的事就由你來安排。我的《儀禮發微》還沒完稿,還有半年多辛苦。這裡名義上我在你之上,實際上都由你做主。」

楊度看著憲政館的情景,聽著勞乃宣的介紹,滿肚子的熱氣給衝去了多半。

憲政館裡有的是空房子,楊度挑了一間較好的房子安頓下來。沒有事可干,氣氛又太冷清,他便常常去老友夏壽田那裡去閑聊天。

夏壽田已是從四品銜的翰林院侍講學士。翰林苑本是個儲才養望之地,清清閑閑,一年到頭沒有幾件事做。夏壽田近四十歲,已發福了,白白胖胖的。和他一起生活的,除原配外,還有一個出自青樓的如夫人岳霜。岳霜善彈琴唱曲,又能畫上幾筆,很投夏壽田的脾性,他對岳霜寵愛些,妻妾之間於是常有爭吵,家庭不甚和睦。好在夏壽田性格開朗恬淡,家事他一概不管,成天一個人做他喜歡做的事:讀書,做詩文,寫字,欣賞古董。翰林的棒祿並不高,但父親給他積累了豐厚的家產,他不用為生計操心。因為有錢用,兩個夫人雖然經常吵嘴,但吵後仍相安無事。

夏壽田笑著對老友說:「我這十年的京官生活就這樣過來了,間或有點小風小浪,但還是以風平浪靜的時候為多。」

楊度說:「還是你的福氣好,清福艷福,你都享受到了。」

夏壽田說:「只是沒有洪福,官運不好。」

楊度說:「過兩年就有了!」

夏壽田問:「嫂夫人什麼時候接來?」

楊度說:「以後再說吧,長安米珠薪桂,居大不易呀!」

夏壽田說:「完全安定下來再接也好。嫂夫人沒來之前,你就常到我家來吃飯,不要客氣。」

楊度笑道:「好哇,我就在你家訂個長年吧!」

夏壽田說:「我這裡還有一間空房子,也為你準備一套被褥,晚上懶得走的話,就在我這裡搭鋪。」

楊度大笑:「這你就一發成全我了!」

於是楊度常常去夏壽田家吃飯睡覺,如同自己的家一樣。從夏壽田那裡,楊度知道不少京師政壇內幕,也對會銜奏他進京的張之洞、袁世凱有更深入的了解。

過幾天後,他去錫拉衚衕拜會張之洞,把裱好的王闓運的詩送給張。張看了一下,隨手放在一旁。張之洞雖是河北人,但在南方做了幾十年的官,反倒對北方的嚴寒不能適應。這些日子哮喘病發作,成天咳嗽吐痰,人顯得更瘦更無生氣了。見了楊度很高興,說了些勉勵的話,又問王闓運身體如何。還說當年兩人關係很好,一人長於學問,一人長於詩文,兩人聯合起來可以考博學鴻詞科狀元。多說了幾句話,張之洞又咳起來,看樣子病得難受。楊度不便久坐,遂告辭出門,心裡想:這位大學士軍機大臣身體衰弱到這般地步,如何能夠應付國事?

楊度正擬去拜會袁世凱的時候,史七爺告訴他,這幾天不要去,袁府正在辦喜事,袁宮保又做新郎官了。楊度聽了十分驚訝:袁世凱已有一妻七妾了,怎麼還要討小?

史七爺沒有說錯,袁世凱的第八個妾近日進了袁府大門。

袁世凱個人的生活其實並不太奢華,甚至有些刻板。長年軍旅生涯培養了他極有規律的起居作息。不管冬夏春秋,他每天早上都是六時準點起床,七時辦公,十二時休息,吃中飯,下午一時午睡,只睡一個小時,二時再辦公會客,一直到六時。吃過晚飯後與妻妾子女散步談天,晚上九時睡覺。

他的飲食也很固定。桌上的菜一年到頭很少換,買菜的伙夫不必為此而多費腦筋。他喜歡吃燉鴨子、紅燒肉、肉絲炒韭黃、白菜心,於是桌上天天只擺這幾道菜。主食是一個饅頭,一碗米飯,一碗小米稀飯,夏天則改為河南人都愛吃的綠豆糊糊。早上則永遠是一海碗雞絲麵。他吃的東西是這樣的單調,連桌上菜擺的位置也從不改變:鴨子總在中間,東邊擺著肉絲韭黃,西邊擺著紅燒肉,北邊擺著白菜心。除非他招呼,通常妻妾們都不陪他吃飯。山珍海味他一般不吃,但他長年累月嘴裡嚼著鹿茸片和人蔘片,為的是提神養精。

他對穿著很隨便,取舒適而不重外表。玩的方面,年輕時放蕩過,以後隨著地位的提高,一來要在下屬面前保持尊嚴,二來也沒有時間,便基本上不玩了。

他一生的嗜好只有兩個:權力和女人。他不擇手段地攫取權力,同時一個接一個地納妾。早在十七歲時,袁世凱在家鄉項城娶了本地大財主於鰲的女兒為妻。於氏家裡雖有錢,但她本人卻不識幾個字,人長得不漂亮,又比丈夫大兩歲。有一天,袁見於氏系了一條紅色繡花緞子褲帶,笑著說:「看你這個樣子,像是窯子里出來的人。」於氏聽了大為生氣,又哭又嚷,說:「我清清白白的,你為何這樣罵我。窯子里出來的人還能做大太太嗎,只配做姨太太。」不料這句話卻刺傷了袁,因為袁的生母是姨太太。他氣得打了於氏一個耳光,從此不再和於氏同房。因此於氏除克定外,再沒生兒女。

過了幾年,袁世凱出外謀事。先去廣東潮州,後去上海,都不如意。上海本是風流之地,單身住旅館裡的袁世凱很是寂寞,便去逛妓院,在妓院里結識了一個姓沈的妓女。沈氏蘇州人,不僅漂亮,且有眼力。她見袁儀錶堂堂,又是官宦人家出身,斷不會落魄太久。沈氏鼓勵他振作精神,又說男子漢大丈夫應以功名為重,宜去投奔軍營,並表示只要袁爭氣,她可以資助,且自贖出妓院,一直等著他。袁在不得志時聽到這話,十分感動,將沈氏視為知己。後來袁在漢城立下腳跟後,就將沈氏接了過去,做了他的第一房姨太太。

袁世凱在朝鮮幫助國王平定叛亂,朝鮮國王感激他,就將自己的表親金氏許配給他,陪嫁的還有兩位侍女吳氏、閔氏。袁則將三個女人一併納為妾,按年齡大小將吳氏定為二妾、金氏定為三妾、閔氏定為四妾,均由長妾沈氏管教。沈氏一下子遇到三個情敵,妒火中燒。她明裡不敢發泄,便借管教之機虐待三個朝鮮女子。這三個朝鮮女子很苦惱,尤其是金氏,本是皇親,原以為是給袁做正室,現在不僅做了妾,而且地位還排在自己的侍女之下,金氏從此抑鬱一生。

沈氏一輩子沒生孩子,當金氏生下袁世凱的二子袁克文時,袁世凱便將克文過繼於沈氏膝下,用以感激沈氏當年對他的恩情。

袁世凱在山東巡撫任上又娶了五姨太楊氏。楊氏是天津楊柳青人,出身於小戶人家,以一雙三寸金蓮博得袁的喜愛。楊氏能言善語,且有辦事能力,袁將家政全部委託給她,甚至連自己的保密財物也交給楊氏保管。不但如此,她後來還取代沈氏的地位管教後進門的姨太太。在直隸總督任上,袁世凱又先後娶了六姨太葉氏,七姨太張氏。

似乎每遇權力領域內發生變化的時候,袁世凱都要娶一個女人作為標誌或紀念似的,進京當了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的袁世凱,近日又娶進一個姓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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