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借屍還魂 十、袁世凱為憲政出了一個極好的點子

為爭奪對中國領土的控制權,光緒二十九年年底,日本和俄國在中國東北同時宣戰。一時間,房屋被燒,道路被炸,良田變焦土,兩個入侵強盜挑起的不義之戰使中國的老百姓蒙受了慘重的災難,而懦弱無能的清廷,居然跟在其他各國的屁股後面,宣布對日俄戰爭保持中立!

戰爭進行了一年多,最後以俄國豎白旗乞降為結束。區區海島小國,竟然戰勝了橫跨歐亞的沙俄大帝國,世界對日本刮目相看了。此事更引起了中國朝野內外的震動。有識者都認為,日勝俄非民族之勝而是政體之勝,是立憲戰勝了專制。十年前的甲午海戰,日本打敗了清朝,實際上就是兩個制度孰優孰劣的證明。只是那時人們普遍認為,中國之所以失敗,是敗在武器上,而不是敗在政體上。現在同是洋人,同是堅船利炮,勝敗的真正原因便清清楚楚地暴露出來了。尤其是在戰敗的俄國要求立憲的呼聲四起之時,立憲也便成了中國政界的時髦字眼。

一批頭腦清醒熱心國事的高級官員,開始給慈禧太后直接上疏,對那個專制暴戾的老太婆談起立憲來。駐法公使孫寶琦第一個從海外發來立憲之請,接著兩江總督周馥、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岑春煊也紛紛上奏請求立憲。大內傳出消息:老佛爺看了這些奏摺後沒有動怒。於是,天津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衙門裡,近日來幕僚清客們也在四處查閱洋人書報,挖空心思要為主人做一篇勝過其他疆吏的大奏摺。

這座北京城外最為烜赫的衙門的主人,就是正處盛年的袁世凱。他坐在這個李鴻章遺留下來的寶座上已經四年多了。這些年裡,當大部分督撫們面對著巨變的形勢而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率先在天津設立巡警局,爾後又開辦巡警學堂,培養大批巡警,將巡警制度推行到全省各地。他整飭吏治,以高額養廉費來保持官員們的清廉,並設立官吏考驗處、調查處。又提出開官智的口號,開辦直隸法政學堂,聘請日本教官給官員們講授各種法律知識。又規定凡直隸州縣實缺宮員須先赴日本遊歷三個月,參觀行政司法各官署及實業、學校,然後方可任職。

他大力提倡實業,在天津創設直隸工藝總局,創辦了一系列企業。較大的實業有機器造紙有限公司,灤州煤礦公司,電燈有限公司,濟安自來水有限公司,北洋勸業鐵工廠,北洋煙草公司等。其中最著名的啟新洋灰公司有資本一百萬元,年產水泥二十餘萬桶。

他設立鐵路局,委派詹天佑為總工程師,親自督修第一條由中國人自己設計自己建造的京張鐵路。

他積極興辦教育,設學務處以加強領導,廣籌資金,自己帶頭捐款二萬銀子。短短几年裡,他在直隸創辦了北洋大學堂等高等學堂二十餘所,師範學堂九十餘所,中小學堂二百餘所,其中還有四十餘所女子學堂,註冊人數近十萬。

就這樣,直隸成了全國新政的模範省,袁世凱本人則成為名副其實的疆吏領袖,受到慈禧太后的格外器重。然而,所有這些都還不是袁世凱最突出的政績。他傾全力投巨資經營的,乃是北洋新軍的編練。

將門出身的袁世凱,對軍權重要性的深刻認識,遠不是同時代其他人所可比擬的。他從叔祖袁甲三與別的官員的比較中,更深一層地領悟到:指揮現成的軍隊與親手締造自己的軍隊,這中間是大有差別的。袁甲三指揮綠營,維繫其間關係的只是朝廷的任命書,在職時威風凜凜,調動時一兵一卒不屬於他個人。曾國藩建湘軍,所有的將官和勇丁都是他的私人。他在位時固然由他調遣,他在籍守制時,朝廷指揮不動,他一紙手令,將士們為之千里驅馳。儘管反對他的人很多,但朝廷不得不用他。李鴻章建淮軍,更是親信僚屬遍布各要津,確保了他二十多年任何人不可撼動的崇隆地位。

袁世凱不屑於走叔祖的老路,他要學曾國藩和李鴻章的樣,建立一支完全屬於他個人所有的軍隊。小站的新建陸軍為他積蓄了經驗和準備了將官隊伍,朝廷令各省編練新軍的聖旨為他造就了天時,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的權力為他提供了豐足的餉銀,雄心勃勃的時代驕子,決心憑藉這一切有利條件訓練出一支嶄新的無敵於天下的軍隊來。

袁世凱親訂募兵章程,又通過總結湘淮軍的經驗,建起了以鎮為單位的新的軍制,短短兩三年時間,他組建了近八萬人的六鎮北洋新軍。這六鎮軍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兵強馬壯地雄峙於直隸境內。

袁世凱熟諳政治,工於權術。他吸取曾國藩防範滿人猜忌的成功經驗,建議朝廷設立練兵處,推薦受慈禧寵信的慶親王奕劻總理其事。這一建議果然立獲朝廷嘉許,任命奕劻為練兵處總理大臣,袁世凱為會辦大臣,滿人鐵良為襄辦大臣。表面看來,三個大臣,滿人居二,兵權似乎在滿族親貴的手中,其實不然。練兵處下的各司要員全是袁世凱安排的,軍令司正使段祺瑞,軍政司正使劉永慶,軍學司正使王士珍以及副使馮國璋、陸建章等,另加各司之上的總提調徐世昌,都是他的小站嫡系,故練兵處的實權仍由一袁世凱所操持。

種種跡象都已表明,一顆璀璨的政治新星已升起在直隸上空。然而,這顆政治新星的外表雖然光彩奪目,其內心卻有一份深深的隱憂。在燈火闌珊之際、夜半無人之時,這份隱優便會常常冒出來,煎炙著他的心。

七年前,在那個風雲劇變的日子裡,他將帝後兩方面的力量作了仔細的比較,審時度勢,精明地選擇了出賣皇帝倒向太后的決策。從此他官運亨通,步步高升,終於有了今日這番局面。但是,太后今年已有七十一歲了,皇帝只有三十五歲,一旦太后死去,眼下囚犯似的皇帝便會成為真正的生殺予奪的天子,當年的血海深仇他能不報嗎?說不定太后駕崩之時,也正是自己的歸天之日。袁世凱每每想到這裡,便不由得心跳氣喘,冷汗淋漓。他不能眼看著死日的到來而不採取防備的措施,他要預先防範。

當然,曹操毒死漢獻帝,也是一個可以仿效的先例。不過,他目前還不具備曹操那樣的條件,此法不可取。能夠採取的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在中國實行君主立憲制度,使皇帝不可為所欲為。君憲制的實權掌握在內閣總理大臣的手上,縱使自己那時不能當上內閣總理,不管哪個出任這個職務,袁世凱相信,憑著他的能幹,此人都將聽命於他。對!非立憲不可,舍此再無保護自己的良法;何況立憲的呼聲在國內越來越高,已漸成潮流,自己若順著這股潮流,便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前幾天,他突然收到了張謇的一封長信,更使他有一種意外的欣喜。

光緒十一年,袁世凱從朝鮮回國,在天津晉謁了李鴻章,受到李的賞識後,二十六歲的駐漢城淮軍營務處會辦頗有點得意忘形揚才露己的味道,令謙謙君子型的張謇很看不慣,於是寫了一封信指責袁。袁世凱不接受張謇的批評,也不給張回信。自那以後二十年來,兩人之間斷絕了往來。後來張謇成了大魁天下的狀元,大喜日子裡恰逢父喪,他便回原籍南通丁父憂,從此不再出仕,在南通辦起了以大生紗廠為首的一系列實業,名氣越來越大,被江蘇士紳們擁為領袖。他主張君主立憲制,相信實力人物的作用,一眼看著自己昔日的學生已成為手握重兵的權臣,為了國家的前途和自己的主義,張謇捐棄前嫌,主動給袁世凱寄來了一封信。信上說:「公今攬天下重兵,肩天下重任,宜與國家有生死休戚之誼,顧亦知國家之危,非夫甲午、庚子所得比方乎?不變政體,枝枝節節之補救無益也。日俄之勝負,立憲專制之勝負也。日本伊藤、板垣諸人共成憲法,巍然成尊主庇民之大績。論公之才,豈在諸人之下乎?望公力主立憲之議,以堅太后、皇上之心,四海紳民皆有望於公也!今世各國行君憲卓有成效者,有日、英、德、荷、比等強國,朝廷宜派員前往觀摩學習,此等事應儘速建議實行。」

袁世凱把玩著張謇的來信,一隻手不斷地撫摸尾部上翹的德國式鬍鬚,兩隻異常有神採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三頁薄薄的信箋上,彷彿在凝神欣賞狀元公龍飛鳳舞的書法。

幕僚長阮忠樞輕輕地走到他的身邊,彎下腰,恭恭敬敬地對著他的耳朵輕聲地說:「宮保大人,您要的摺子已擬好,請過目。」

「好吧,先放在這兒。」

「是。」阮忠樞答應了一聲,躡手躡腳地退出了籤押房。

袁世凱一向辦事幹練,他放下張謇的信箋,拿起奏稿來。

「奏為立憲乃當務之急,宜速推行,恭折仰祈聖鑒事」。他將打頭一句仔細看過之後,便一目數行三下五除二地很快把全篇奏稿瀏覽完畢。直隸總督衙門的幕僚們都是飽學之士,幕僚長更是文章老手,奏稿的立論冠冕堂皇,文句也敷陳得花團錦簇。就文論文,無疑是一篇好摺子,但袁世凱不滿意。因為關於推行憲政這個題目已經讓孫寶琦、張之洞他們捷足先登了,文章做得再好也無多大的新意。袁世凱向來不喜歡跟在別人後面亦步亦趨,他看重的是另起爐灶,標新立異。二十年來的宦海生涯,步步高升,其訣竅主要即在此。他拿起筆來,在一旁重重地批下四個字:老生常談,便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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