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亡命扶桑 八、遺失在中國的千年古刀又回到了滕原家族

原來,就在前面七八米遠處,一個頭上蓄著長發,額上綁著一條白布帶,身穿灰色武士袍的二十多歲的醉漢,一手握著一把細長的鋼劍,跌跌撞撞地直朝千惠子奔來,嘴裡大聲嚷道:「你這個臭婊子,你花光了我的錢,又跟別人跑了。老子今天捅了你!」

千惠子嚇得臉色慘白魂飛天外,兩腿抖抖索索地,居然一步都邁不動了。田中老兩口也嚇得不知所措,只顧拖孫女,卻又拖不動。楊度也很著急。眼看醉漢離千惠子只有幾步遠了,他猛然記起腰間正掛著那把馬福益所送的古日本腰刀,頓時心裡鎮靜了。今天一早換衣服時,他看到箱子里那把腰刀,到野外看櫻花,帶把腰刀在身上會有用處的,於是便順手將它掛在腰間。這時,他掀開上衣,把刀抽了出來,握在手裡,大步向醉漢迎過去。那醉漢見有人持刀攔他,狂怒起來,罵道:「馬驢,找死來了!」說著,揮起長劍就向楊度砍來。楊度身子一閃,讓過了他這一劍,那醉漢以為楊度怕他,更加兇惡了,睜大兩隻布滿血絲的紅眼睛,惡狠狠地大叫:「老子先劈了你!」

醉漢橫起長劍,用儘力氣,直向楊度的腰間劈來。楊度不慌不忙,屏住一口氣,兩隻腳穩穩噹噹地立定,微微彎屈,擺出一個金剛移山的架勢,右手緊握腰刀。眼看著一道劍光閃過,那把長劍已來到身邊。楊度揮起腰刀,猛地一砍,只聽見「咔嚓」一聲,醉漢的長劍已被腰刀削成兩截,那醉漢頹然倒下。楊度跨上一步,將醉漢提起。這時,遠遠的一個老太太大聲嚷叫:「請莫殺他,他喝醉了!」

田中這時驚魂方才安定,也忙過去勸阻楊度。楊度笑道:「我不是殺他,我是扶他起來。」

周圍已聚集了一大群人。人們紛紛稱讚楊度臨危不懼的膽量,也驚嘆他手中那把腰刀的鋒利非常。剛才大叫的那個老太太氣急敗壞地分開眾人,走到楊度身邊,兩手放在膝蓋上,向楊度深深地彎下腰,滿臉流著淚水說:「他是我的兒子,請先生寬恕他。半年前,跟他相戀三年的木子小姐隨別人跑了。他從那以後便常常喝酒,喝醉後就又哭又鬧,瘋瘋癲癲的,一看到年輕的女人,就說是木子,要拿刀拿棍的。今天在花下,他喝了整整一瓶酒,又把這位太太當成木子了。我只有這個兒子,雖不爭氣,但他的確不是壞人,請先生和太太原諒他。」

說完又連連鞠躬。

千惠子被老太太叫做「太太」,覺得很不自在,臉色由白變紅了。楊度知道老太太誤會了,忙說:「她不是我的太太,她是千惠子小姐。您放心,我不會傷害您兒子的。您扶他回家吧!」

醉漢經此驚嚇,酒已醒了多半,自己爬起,說了聲「對不起」,便滿臉羞慚地走出人群。

這突然而來的意外衝擊,把大家好端端的賞花興緻全破壞了,尤其是和子老太太,連連念佛,又說:「不看了,找家旅館歇息吧!」

田中見天色也不早了,便同意老伴的要求,來到附近的廬湖旅館,租了兩間客房。他和楊度住一間,千惠子和奶奶住一間。

吃過晚飯洗過澡後,醉漢給千惠子所留下的最後一絲恐懼感都已消失殆盡。奶奶在瑣瑣碎碎地清理隨身帶的雜物,她一個人懶散而舒適地靠在被子上,思緒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無拘無束地飛來飄去。從昨天到今天,十九歲的女學生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最不平凡的兩天。

從爺爺的信中,千惠子早就知道爺爺的家中住了一個年輕又有才華的中國留學生。出於對中國文化的愛好,她想見見這個人,只是這半年來忙於功課沒有到東京來。昨天一進屋,見到懸掛在牆壁上的《湖南少年歌》,立時就被詩中強烈的愛國情緒和雄壯的男兒氣魄所吸引,再加上端實而靈逸、雄勁而奔放的書法,在千惠子看來,那彷彿就是五千年華夏文化的縮影,心中讚嘆不已,艷羨不已。待看到這個留學生本人時,又為他不同凡俗的風度而驚訝。就在那一刻,千惠子心中突然湧出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激情。這種激情,昨夜幾乎伴隨她一整夜。

千惠子是一個活潑開朗而又純潔自矜的大家閨秀。富裕的家庭,美麗的容貌,使得登門求婚者絡繹不絕,但她的芳心從來沒有為誰而動過。她嚮往中國古代詩詞中那種高尚無瑕的戀情,也暗暗地描摹過未來的白馬王子的形象。然而因為缺少現實的對象,這個白馬王子的形象總是模糊的,但這兩天來似乎有點變化。

千惠子年年踏青賞櫻花,覺得惟獨今年的春光格外的明媚,櫻花也格外的亮麗。她的心中,似乎常常感覺到有春風在吹拂,有暖氣在回蕩。今天一整天,她都想與這個異國留學生多接觸,多聽聽他說話。你看他談起自己的治國大綱來,那情緒的高昂,那信念的堅定,那神態的瀟洒,彷彿就是《英傑傳》中那位卓犖不凡的伊滕博文似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驅使著她從床上躍起。她要到隔壁房間去!

剛邁開步,她又猶豫了:這麼晚了,去說些什麼呢?況且爺爺也在那裡。猛然,她想起了白天那把削斷醉漢長劍的腰刀,如此鋒利,真不多見。對!借口看看他的腰刀,就從腰刀談起。千惠子欣喜極了,對奶奶說聲「我到爺爺那裡去了」,便輕捷地出了房門。

楊度和田中正在閑談,見千惠子進來,忙招呼她坐。千惠子笑著說:「楊先生,想不到你一介書生還有這麼好的武功。你是怎麼學來的?」

「怎麼學來的?」楊度痛快地一笑,「你不記得我的《湖南少年歌》里詩句:我家數世皆武夫,只知霸道不知儒;家人仗劍東西去,或死或生無一居。我的武功是祖傳的。」

田中微笑著說:「楊先生文武雙全,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才。」

「這樣說來,楊先生白天使用的那把腰刀也是祖傳的了?」千惠子望著楊度,兩眼射出迷人的光彩,「楊先生的祖傳寶刀能不能讓我們看看,開開眼界?」

「武功雖說是祖傳的,這把腰刀卻不是。」楊度說著起身,從枕頭底下把腰刀拿出來,遞給千惠子。「你決不可能想到,這把刀恰恰是貴國打磨出來的。」

「日本的?」田中祖孫倆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嘆。

千惠子接過腰刀,手指在刀刃上輕輕地觸了一下。田中也湊過臉去仔細地欣賞,說:「看這樣式,是像我們日本的刀。造型古樸,像是古物。」

千惠子拿起刀來,這邊看看,那邊看看。慢慢地,她的眼光停在刀柄上那七顆熠熠閃光的黑色珠子上,突然,她對楊度說:「我外祖父有一把和你一模一樣的腰刀,刀柄上也有七顆珠子,不過不是黑色的,而是紅色的。」

「真的?」楊度驚喜地說,「你外祖父也有一把這樣的腰刀?」

「真的,我不騙你!」千惠子認真地說,「四年前,我過十五歲生日那一天,爸爸媽媽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為我祝賀生日。吃過飯後,外祖父帶著微微的酒意,從卧室里雙手端出一樣東西來。我一看,原來是截木頭。木頭是栗黑色的,沒有上漆,看樣子有許多許多年了。木頭有兩尺來長,半尺多寬,三四寸厚。我覺得奇怪,便問外祖父這是什麼東西。外祖父說我打開給你看。外祖父將木頭兩側的插銷拔掉,用力一拉,木頭分成了兩塊。兩塊木頭都挖空了。一塊挖空處卧著一把古色古香的腰刀。外祖父把腰刀拿出來,對我說,這是我們滕原家族世代傳下來的一件寶貝。原本有兩把,號稱雌雄刀。兩把一模一樣,棗木刀柄上都按北斗七星的圖形布下七顆寶珠。不同的是,雌刀的珠子是紅的,雄刀的珠子是黑的。我外祖父手裡的刀,柄上的珠子是紅色的。我問,這把刀是雌刀了,那麼雄刀呢?外祖父說,雄刀當年被先祖帶著去了中國,後來先祖死在中國,那把刀也就不知下落了。我問外祖父先祖叫什麼名字,是哪朝人,為什麼去中國。外祖父說我還小,不多說了。又說四五年後,如果我媽還沒生男孩的話,這把腰刀就歸我繼承,到那時再把滕原家族的傳家寶的原委詳細告訴我,說完,外祖父又將刀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放進木頭挖空處,最後將兩塊重新合攏,插上插銷,雙手捧著它,走進了卧室。」

「想不到你外祖父還有這麼一個寶貝,我們相識幾十年了,就沒聽他露半點口風!」田中邊說邊從孫女手中拿過腰刀,對它重新審視了一番。

「有這麼巧!」楊度異常興奮,「說不定我這把刀就是你家的那把雄刀。千惠子,你拿回去,給你外祖父看看!」

「這樣吧!」千惠子做出了決定,「明天我們繞點路,從橫濱回東京,請楊先生到我家去做做客,當面看看那把鑲紅寶石的刀。」

「好極了!」楊度喜形於色,一口答應。

田中也很高興,說:「若真的這兩把刀破鏡重圓,那的確是一件奇事。」

這一夜,楊度和隔壁房間里的千惠子都興奮得大半夜沒睡著。

箱根離橫濱不過四五十里路程,第二天中午,千惠子帶著楊度和爺爺奶奶回到家。父親田中君代有事到北海道去了,外祖父滕原信宇、外祖母米子和母親美津子歡歡喜喜地接待大家。千惠子向外祖父外祖母和母親介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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