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帝王之學 五、譚嗣同舉杯:我們對著蒼天神明起誓

「晳子,你什麼時候來的?」梁啟超高聲喊著,同時伸出了一雙大手。

楊度把手伸過去,笑著說:「我在這裡等了好長時間了。來得不湊巧,剛到門房便遇到了學台大人,沒法子,平頭百姓只有讓當官的。」

「什麼話?」梁啟超咧開大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與黝黑的皮膚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門房不曉事,豈能讓晳子你老兄在這裡枯坐。其實建霞先生辭行,你進來,我們正好一起說話。」

梁啟超鬆開手:「我來介紹一下。」指著楊度對身旁的人說:「這位是貴省湘潭舉人楊晳子先生。」又把熊希齡、譚嗣同、唐才常三人也向楊度作了介紹。大家都抱拳,連聲說:「久仰,久仰!」楊度指著站在身後的王代懿說:「這位是壬秋先生的四公子季果。」

代懿向梁、熊、唐鞠了一躬。梁啟超慌忙回禮,深深一彎腰說:「豈敢豈敢。壬秋先生是廖季平先生的老師,廖季平先生又是康南海的老師,康南海是我的老師。壬秋先生應該是我的太太老師,只有我向季果先生鞠躬的禮數,哪有季果先生向我彎腰的道理!」

這番話說得大家哈哈大笑,弄得代懿臉紅紅的,又開心又不好意思。

「兩位先生請進學堂說話。」熊希齡以主人的身份伸出左手,指向大門內。

楊度也不推讓,拉著代懿走在前面,大家都一起走進布置整潔的會客室,工役給各人泡好了茶。譚嗣同首先開了腔:「久聞晳子先生參加了乙未年的公車上書,嗣同佩服不已,今日能在時務學堂仰見,真是幸會。」

望著這位身材雖瘦小卻粗眉凹眼豪氣四溢的名公子,楊度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譚公子名播海內,早有平原、信陵之譽,楊度傾慕已久,能在此處不期相遇,真乃天公作合。」

說罷,爽朗一笑。

梁啟超高興地說:「你們是惺惺惜惺惺,英雄慕豪傑,先喝喝茶,過一會我做東,就在這會客室里,我們痛痛快快地喝幾杯。」

熊希齡忙說:「卓如先生是客人,怎麼能讓你破費,這次東由我來做。」

唐才常笑著說:「什麼這次,你做了幾個月的東家了。」

「佛塵取笑了!」圓圓胖胖一臉福相的熊希齡笑起來,兩眼眯成一條縫,「要說時務學堂的東家不是我這個提調,而是陳撫台,我這次只做東請晳子、季果兩位貴客。」

梁啟超擺擺手說:「平素都吃你們的,這次我還一次禮,不僅是請兩位客人,還有一層意思。」

「什麼意思?」熊希齡問。

「等下再說吧!」

譚嗣同最是爽快,說:「卓如要做東,就讓他做東吧!」又對著門口喊,「老余頭!」

剛才倒茶的那位工役進來了。譚嗣同吩咐他:「你去曲原酒家訂一桌菜,一個小時後要他們送到學堂里來。」

老余頭答應一聲出去了。

代懿說:「真不好意思,一來就打擾你們。」

梁啟超說:「招待太太老師的公子,這是應該的。晳子,我前幾天才從劉霖生那裡知道你在衡州府跟隨壬秋老先生讀書,我到長沙三四個月了,你也不來看看我,也太不夠朋友了吧!」

「我在東洲很閉塞。」楊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也是上個月才知道時務學堂的中文總教習就是梁兄你。你看,我這不是從幾百里外專程來看你了嗎?」

大家又都快樂地笑起來。

楊度對熊希齡說:「秉三先生,你們時務學堂也真厲害,把我們船山書院學生的大頭領都招來了。」

熊希齡問:「誰呀,誰是船山書院的學生大頭領?」

「劉揆一呀!」代懿說,「我們今天在又一村見到他,沒來幾天,就幫你們向市民鼓吹了。」

「是嗎?」梁啟超咧開他的大嘴巴,笑著說,「那個劉霖生呀,他比我還激進。我說大清可以通過維新變法而富強,他說什麼,你們猜!」

「他說什麼?」楊度、王代懿不約而同地問。

「他說修修補補可能解決不了根本,最好是一鍋端,學美國、法國和義大利。」

「劉霖生吃豹子膽了!」代懿大覺意外。

「他這個想法其實也不怎麼可怕。」梁啟超收起笑容,「時務學堂兩百多號學生,並不是劉霖生一個人有這個想法。你們二位是不是奉了壬秋先生的鈞命,要把劉霖生鎖拿回東洲呀!」

代懿看了楊度一眼,楊度忙說:「沒有這回事,壬秋先生很大度。他對我說人各有志,不必勉強,還說要我們多看看多問問,把時務學堂的長處學過去。」

「壬秋先生真開明!」熊希齡為王闓運的寬闊胸懷而感動。

唐才常對熊、梁等人說:「既然二位想多看看時務學堂,趁著曲原的菜未到,我就陪他們各處走走,你們都很忙,過一會再敘談吧!」

梁、譚、熊一齊說:「那好,就偏勞你了。」

唐才常陪著楊度、王代懿先去看課堂。四個教室,有的在上課,有的在自修。一間有五六十個座位的教室里坐滿了人,後面還站著十來個,一個藍眼高鼻的外國人正在教授英文。代懿甚覺新鮮,在窗外佇立了好幾分鐘,又問唐才常:「時務學堂都學洋話嗎?」

唐才常點頭:「都要學的。要學習西方的好經驗,不懂英文怎麼行!」

看過課堂後,唐才常又帶著他們看了看飯堂和寢室。飯堂里架著十幾條長木板,木板兩邊是簡陋的凳子。唐才常告訴他們,時務學堂里不論提調、總教習和分教習,一天三餐都跟學生們一道吃飯,吃一樣的飯菜。楊度聽了,連連稱讚:「真正是師生平等!」

「師生平等還體現在課後的操場上。」唐才常指著身旁的大土坪說。

楊度、代懿開始注意這塊空坪,見前面有一個可容納十多個人的沙坑,沙坑裡鋪著平平展展的沙子,豎著高高低低幾個木柱框架。沙坑那邊還有兩個相距十多丈遠的木框架,框架上釘著一個大木板,木板上只有一個鐵圈圈。王代懿指著問:「那是些什麼?」

「那些都是學生們課後操練身體用的,名叫高低杠,人在上面翻上翻下,身體就強健靈活了。那兩個釘著大木板的框框是籃球架。大家抱一個球,把它投進鐵圈圈裡,投中就算贏了,既練了身體,又培養了爭上進的心思。」

楊度、代懿興趣濃厚地聽著。

「這些都是在學堂里任教的洋人教給大家的。一下課就沒有師生之分了,大家一起玩,一起抱球,嘻嘻哈哈,快快活活的。」

「真有趣!」代懿從心裡發出羨慕。

「時務學堂是真正的師生平等,不僅體現在同吃同玩上,更主要的是師生可以平起平坐地討論學問,學生可以反駁先生。」

「有這樣好?」楊度、代懿興奮地叫起來。

所有的書院都維護著嚴格的師道尊嚴的古訓,絕沒有先生與學生同吃同玩的道理,更不容許學生反駁先生的怪事出現。王闓運課餘和學生們一起散步聊天,已被視為最為開明最為平易的先生了,與這裡相比,仍有十萬八千里之差!怪不得不少年輕人願到這裡來。楊度和王代懿都在心裡這樣想著。老余頭走過來說,飯菜已到了。

「好,我們去吃飯吧!」唐才常對客人們說。

會客室里那張簡陋的木桌上鋪了一條幹凈的白布,上面擺滿了曲原酒家送來的十多碗精美可口的菜肴。為了照顧梁啟超,菜都沒有放辣椒,於是酒家另炒了一份湘味特重的豆豉老薑干辣椒。梁啟超笑著對大家說:「湘菜樣樣好吃,惟獨這盤傢伙不能下咽。」

譚嗣同也笑著說:「湘菜若缺了這盤傢伙,樣樣菜都不好吃了。」

楊度注意到酒席上又增加了一個清清秀秀的半大小夥子,梁啟超忙介紹:「這位是我在時務學堂里最得意的一個學生,名叫蔡艮寅,字松坡,別看他年紀雖小,氣魄卻大得很。我特為叫他來陪二位。」

楊度向蔡艮寅致意,蔡艮寅也站起來喊了一聲「楊先生、王先生」。

大家分賓主坐好後,譚嗣同說:「八仙桌坐了七人,惟缺一方。」

梁啟超看著門外走過一個人,忙說:「這空缺一方,非此人補不可!」

說著走出門外拉進一個人來,對楊度說:「你看他是誰?」

「霖生!」代懿先喊了起來,接著楊度也叫了一聲。

劉揆一高興地說:「梁先生說你們二位在這裡,我還不相信,果然來了。」

熊希齡說:「坐吧,就等你一人了。」

劉揆一大大方方地坐上空缺的一方。

還未吃飯,時務學堂的風氣又使楊、王看到一件新鮮事:先生請客,居然還邀來學生作陪,哪個書院都不會有這等事!

梁啟超舉起酒杯說:「今天借招待晳子、季果兩先生之便,大家能在一起喝幾杯,是件很開心的事。在座的諸位都是湘中名士,劉霖生、蔡松坡雖是學生輩,但英氣勃發,今後也都有可能成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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