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同悲歡喜惡過一生

那次爭吵後,厲婭收斂了很多:白天孫菀去上班,她便如吸血鬼般蒙頭大睡;晚上孫菀回來,便窩在沙發里看電影。如一個嚴重的自戀症患者,大多數夜晚她都在翻來覆去地看自己主演的Abigale。

看電影的間隙,她偶爾也會找孫菀說幾句話,話題多是圍繞著孫菀與卓臨城的婚姻展開。

孫菀不願意自揭傷疤,多數時候都是含糊其辭地帶過。但沒多久,厲婭就從她支離破碎的答覆里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她上網搜出余小菲的照片,面無表情地看過幾張後,淡淡地說:「別傻了,卓臨城不喜歡這一款。」

孫菀敏感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

厲婭點了支煙,貪婪地大口吸著,「你是他老婆,連他的喜好都摸不清楚,難怪會離婚。」

孫菀低頭看著電腦鍵盤,良久不語。

厲婭順帶又搜出那天的「床照」,放大看了一眼,忽然用力戳了幾下屏幕,「有問題啊,那天晚上你老公像是被人下藥了。」

孫菀抬眼看她,表情一點點凝住,「什麼。」

厲婭再度放大那張照片,指著卓臨城的脖子處,「你仔細看,這裡起了很多紅疹子。」

孫菀一向對這張床照諱莫如深,自那天匆匆一瞥後,就再也沒有看過,這會兒見她說得認真,不禁湊近屏幕,凝神看去。照片的光線很暗,若非這樣細心近看,完全注意不到卓臨城的脖子上真的有一片奇怪的紅疹。

「這是典型的藥物過敏。他又沒有過敏症,怎麼會長這種疹子。」

孫菀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張照片,試圖回憶起那天卓臨城的樣子。但是除了當天爭吵的內容,她甚至想不起他當時的面容,更遑論他脖子上是否有過敏癥狀。

「我親眼看見有人喝了摻致幻劑的紅酒,立馬就發了這種疹子。」厲婭狠狠地將剩餘的煙一口吸進腔子,眯著眼睛緩緩吐出,「娛樂圈的人,哪兒搞不來這種東西?你們被算計了。」

孫菀敏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疑惑她從哪裡得來這許多「暗黑系」的知識,「如果真的被下藥,會怎麼樣。」

厲婭古怪地一笑,「有可能是亂性,有可能是昏迷。如果是前者,你老公應該會記得些什麼,如果是後者,他反而會失去一小段記憶。」

見孫菀蹙眉不語,厲婭又補充了一句說:「你們就是太無知,這事兒只要第二天上醫院驗下血,就能查出來。估計你們那天上趕著演瓊瑤劇去了,壓根沒往這上面想過。」

孫菀將所有事情前後聯繫著想了一遍,漸漸有些信服,「如果他真的被人下藥,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一次兩次沒事兒,長期大量用,會得精神病。」厲婭邊說邊歪著嘴巴,做了個鬼臉,「以後就變這樣了。」

孫菀心情複雜地笑了一聲,「鬼樣子!」

厲婭打了個哈欠,「如果這個事情是假的,那孩子的事情,多半也有問題。你還是找個機會,跟卓臨城和解了吧。」

孫菀有些納悶,「不對啊?你以前對他,恨不得雞蛋裡面挑骨頭,現在他出了道德危機,你怎麼還費心費力地幫他補簍子。」

厲婭懶洋洋站起身,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半真半假道:「你們這樣分居,我有什麼好處?你們和好了,他還不得捧著大把人民幣來巴結我這個小姨子。」

「原來你心裡已經把我拆骨論斤地賣了!」孫菀半羞半惱地說。

「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吧。」說完,厲婭砰地掩上了衛生間的門。

孫菀再也沒有心思工作,從椅子上站起來,沒頭沒腦地在屋子的各個角落打轉。她大腦高速旋轉,不停地猜想、證明、反證明。直到大腦幾乎被各種推論擠爆,她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給周雅打了一個電話。

周雅的丈夫是市內頗有名氣的私人醫生,她或許應該見一見他,讓他佐證厲婭剛才的話。

得到周雅「老公在家,歡迎上門拜訪」的答覆後,孫菀風風火火地關機,將筆記本裝袋。擰開門把手的瞬間,忽然想是否應該也叫上厲婭。想到厲婭,她看了眼衛生間依然緊閉的大門,又詫然瞟了眼手錶:她居然在衛生間里整整待了四十分鐘!

孫菀走到衛生間門口敲門,順便揶揄道:「厲婭,你該不是在越獄吧。」

見裡面沒有聲音,孫菀又道:「你難不成已經沿著管道爬去對面樓里了。」

這時,衛生間里厲婭聲音縹緲地說:「去你大爺的。」

孫菀沒有心情再管她,「我有事兒出去,你自己待著。」

說罷,她急匆匆地往門外走去。

周雅家離得並不遠,孫菀很快便見到了周雅的丈夫陳政。夜晚上門已是唐突,孫菀便不再假客套,簡明扼要地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打開電腦,放大照片請他鑒證。

陳政扶了下眼鏡,低頭往照片上看去,一眼之下,他冷不防咦了一聲。

孫菀見他的目光落在余小菲臉上,不禁疑道:「您認識她。」

陳政遲疑了一下,還是承認道:「我最近在為她做孕期健康護理。」

孫菀苦笑道:「世界真是太小了。」

周雅為孫菀端來新沏的紅茶,「你們在聊什麼。」

說著,她躬身往電腦屏幕上看去,見是余小菲那張床照,訝然看向孫菀,「你不是要對嘉賓做這樣深的調查吧。」

孫菀後悔自己沒將那張床照做些處理就貿然拿出來,她訕訕道:「和余小姐無關。」

周雅看了會兒卓臨城,欲言又止地說:「這位先生很面善……」

孫菀抿了抿唇,尷尬地說:「這是我先生。」

周雅掩住唇,尷尬地笑了下,「這樣啊。我想起來了,前段時間他好像總在公司附近等你。」

見自己在這裡妨礙到他們的談話,周雅善解人意地說:「我去廚房看看湯,你們慢聊。」

周雅走後,陳政放大圖片,認真看了看卓臨城脖子上那片奇特的紅疹。良久,他字斟句酌道:「像是藥物過敏導致的,但我不能斷言過敏源就是致幻劑。你先生有沒有過敏史。」

「沒有。」孫菀斬釘截鐵道。

「那不排除他攝入了某種非常規藥物的可能。」陳政回答得很小心。

孫菀失望地坐回沙發里,發了一會兒呆。她見無法從陳政這裡得到確定的答覆,連聲道謝後,便提出了告辭。

周雅見時間不早,也沒有強加挽留,卻堅持開車送她回去。到了車上,周雅一改在家裡的婉約,感同身受地痛罵余小菲是無恥小三,倒比孫菀這個當事人更激動。

這日,孫菀正在校對藍紙,卓臨城忽然打來電話,叫她陪他去醫院看剛誕下千金的大嫂。

自他一個月前提出大家靜一靜後,便再沒出現過,連電話都很少打來。孫菀一度以為他這是要從她生命里徹底撤離了,然而一個簡短的電話,又將彼此拉回到原有的軌道——他們還有對彼此應盡的義務。

孫菀問清大嫂是在哪家醫院後,回覆了一句:「我回家換下衣服就打車過去。」

「我去你那邊接你。」

孫菀尚未來得及回答,周雅就將一疊資料放到了她桌上,「梅姐讓你下周前幫她做完『牡丹亭』的軟宣,她說最好從元曲的現代文化意義切入。」

孫菀顧不上卓臨城的電話,只得隨意應了聲,便匆匆掛斷。她將周雅拿來的資料粗略翻了一遍,就去人事那邊告了假。

趕到家時,孫菀見卧室的門仍處於緊閉狀態,不禁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她將買給厲婭的便當隨手丟在餐桌上,推開卧室門,「瞌睡蟲……咳、咳!」

卧室門洞開,一股刺鼻的煙氣朝孫菀臉上撲來,孫菀一邊用手扇著煙氣,一邊怒道:「我說了不許在卧室……」

孫菀還未說完的話被硬生生地卡住,就像被人猛地扼住了喉嚨。她圓睜著眼睛,駭然看著眼前的畫面——厲婭歪歪扭扭地軟癱在煙霧瀰漫的床上,渾身顫抖,胸口急劇起伏,像正沉溺在某種極致的興奮里。她的下巴高高昂著,張大的嘴如金魚般不斷開合翕動。她黑色的瞳仁明明正對著孫菀,卻視若無睹地不斷往上翻,直翻出大片駭人的眼白。

孫菀的目光緩緩移向床頭柜上,那裡散亂地放著冰毒、打火機、錫紙……她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軟軟地撞在身後的冰箱上。她死死掩住唇,就像按著一處即將血崩的傷口。片刻後,滾熱的眼淚並冷汗一起從她臉上滑落。她撞鬼般跌跌撞撞地衝出客廳,將大門從外面反鎖上。

她靠在門板上溺水般喘息,本能地翻出手機,卻不知道該打去哪裡,只能死死地將手機攥住。

就在這時,電梯口傳來叮的一聲響,孫菀嚇得心魂俱震,惶然朝那邊看去,見卓臨城從電梯里走出來,只覺得天崩地裂的世界霎時穩住,絕望、惶恐、驚痛如找到突破口般轟然從心底噴出。

她跌跌撞撞跑到卓臨城面前,忽然伸手抱住他,撲進他懷裡嘶聲號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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